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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过了晌午,没有等来怀承,倒是等来了茉莉的信,她托一位住在这附近的医生同僚带来,同时还带了一罐花生酱给云澜。云澜捧着信笺,才发现,里面有一张便条,是三哥写来的。原来茉莉又专程去了救助站一趟,见到了叔潮,把云澜托她带去的一些钱转交给他。叔潮感动得很,这时候,唯有这个不是亲meimei的meimei,还想着他,怕他缺钱,虽然现在物价飞涨得厉害,但这些钱当真的礼轻情意重。他立刻的找了纸笔来,写了几句肺腑的话,请茉莉代为转交。 三哥说:为兄一切都好,不必惦念,时局混乱,吾妹千万注意安全。既有本港同学愿意提供庇护,实在再好没有,进出务必与人同行,不可落单。待时局好转,为兄定会设法,来看望meimei。珍重珍重。 云澜捏着三哥这张便条,仿佛听得到三哥说话的语调,难得这样一本正经的讲话,像二伯父每年春节年夜饭前的那段祝词,硬要引经据典,待说出来又显生疏。即便这样,却特别亲切。她低着头,露出一点笑容来。 晚饭前,云澜在饭厅的南墙边坐着,教小杏儿学加减法,全婶托了她好几回,她这天开始正式教她算学。先生倒是个认真的先生,学生却是无心向学的一只皮猴子。云澜才教了两组数字,小杏儿便说累了,变戏法似的左手与右手之间,变幻出一条五彩的花绳来。 “我们来翻花绳吧,我前日学了新花样。”小杏儿仰着脸,满眼的期待。 “额……花绳,”云澜迟疑着,鉴于上一回被翻花了眼的经历,谨慎道:“还是,下次再翻吧,咱们先把这个数字学会,好不好?” “我会数数,能从一数到一百呢,”小杏儿撇了撇嘴,朝云澜面前的记事簿上扫了两眼,“可是这种换来换去的,算来有什么意思,不如拿羊拐骨堆的有趣。” “算术是很有意思的,等你学会了,将来可以帮忙看账簿。”云澜循循善诱。 “我娘说,将来我是要嫁人的,嫁人之后照顾小娃娃,不用看账簿。”小杏儿言之凿凿。 “嫁人也是要嫁的,但读书识数,才能……”云澜想说,才能醒事明理。 “我爹说,读书是为了做官,我又不想做官,我很会照顾小娃娃,对过小山东家才生的小meimei,我都去看过好多次了,还读书做什么!”小杏儿一张伶俐的小嘴,把一心想教她算学课的先生,抢白得无言以对。 所以怀承回来时,桌上刚摆上晚饭。他走进来,正看见云澜在看小杏儿剪纸,星星月亮,零散的铺了一桌子,最下面,似乎压着云澜的一本记事簿,是医院里统一发的那种。 他想,她是教学又失败了吧!这么想着,他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弯。本来今天发生的事,叫他有点不大痛快的。 他经过云澜和小杏儿的矮几,径直坐在饭桌边,微微偏头,专心的看她们。心里还在想着下午宗瑞专程跑到后堂里来找他,说的那件事。他吞吞吐吐又小心翼翼的坐在他面前:“怀承哥,你忙不忙?” 他在看田师傅备下的一份药品名录总表,缺什么、缺多少,他一一做着备注。抬头来,看见宗瑞敦厚的脸,他是田师傅的关门弟子,生得腼腆、话不多,其实和他是同年生的,但也没认真论过谁大谁小,反正他先开口称呼他“哥”,他就也点头答应着。 这时,他特地停下来,“不忙,你有什么事?说吧,是胡队长走前有什么交代么?” “不是,不是胡大哥的事儿,”宗瑞摇着头,眼神也缥缈着,“是,是我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怀承搁下手里的笔,看他有点儿扭捏的不肯直说,只好鼓励他:“同我还有不好说的?是想跟师傅告假不好开口么?” 宗瑞左右看了看,脸颊上先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向怀承问道:“你那晚请来的女医生,还记得么?叫什么名字?” 他半个身子伏到桌面上来,神情紧张。 “女医生?”他忽然在心里拐了个弯儿,“是说聂医生么?怎么,有什么问题?” “怀承哥,听说她是你同学,我想问问,她,她那个,”宗瑞又开始支吾,“她有没有男朋友?” “什么?”怀承以为自己没听清,追问了一句,其实他听清了,宗瑞是问云澜有没有男朋友,他问这个干什么? 他这一句追问,把宗瑞的勇气吓退了一半,他一手攥紧了另一手的食指,用力捻了捻,坚韧道:“就是,如果她没有男朋友,我想正式认识她。怀承哥,我觉得,我喜欢她。” “什么?”怀承真怀疑自己的耳朵,也怀疑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面色总是苍白的宗瑞么?此时他涨红了脸,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生动。他忍不住反问他:“你只见过云澜一次吧,你怎么确定就喜欢上她了?”他甚至想说:宗瑞,喜欢一个人是很慎重的事,岂是扫过一眼,就能混说的! “不是,我是认真的,我上次和她说过话,”宗瑞急得一手撑在桌面上,“况且,她还穿过我的衣服,穿完了,还洗得又香又干净的还给我,这不是……不是相互喜欢的意思么?” “什么衣服?什么时候?”怀承马上严密的盯住宗瑞眼睛,他想,这是根本没有的事,云澜进出他一清二楚。 “就是请她来的那天晚上,回程时,她大衣里面穿的,不就是我那件绒背心嚒,后来你还帮忙带回来,放在丽惠桌子上,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宗瑞分条缕析的说着:“倘使她并没有男朋友,我们同穿过一件衣裳,我很想正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