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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169节

    亨利二世国王下了马,和当地的头面人物互相问候,终于走到了尼德兰代表团的面前。

    他笑容可掬地朝领头的那个人说道:“亲王殿下,我很高兴在这里接待您。”

    那人看上去有些惊讶,随即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一种尴尬的神色:“陛下想必有所误解,我不是奥兰治亲王殿下,我是德伦特伯爵,亲王殿下的副手。”

    “啊。”亨利二世向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头,“那么亲王殿下是哪位呢?”

    “亲王殿下不在我们当中。”德伦特伯爵朝着国王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事实上,我们自从昨晚之后就没有见到他了。”

    “这是怎么回事?”亨利二世转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总管,“亲王殿下去了哪里?”

    “殿下一直在他的房间当中,没有出来。”总管说道。

    “亲王殿下不愿来迎接我吗?”亨利二世已经有些不满了。

    “或许亲王殿下身体不适呢,毕竟他刚刚结束长途旅行,舟车劳顿也可以理解。“黛安·德·普瓦捷已经下了轿,她走到国王身旁,轻轻挽住他的胳膊,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或许他只是想摆谱而已。”卡特琳娜·德·美第奇王后嗤笑了一声。

    “或许殿下只是不知道陛下抵达了。”一个明艳的少女在卡特琳娜王后身后说道,她笑的像玫瑰一样甜美,一双像是水池里的月影般明亮的眼睛向亨利二世国王抛去柔媚的轻波。

    卡特琳娜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向玛丽·斯图亚特:“那么亲王殿下要么是个瞎子,要么是个聋子,要么既是瞎子也是聋子。”

    玛丽·斯图亚特咬着嘴唇,虽然还带着笑容,可那笑容却毫无温度,像是玫瑰花刚刚盛开,就被突如其来的寒潮冻住了。

    不列颠的首相此时也走到了这群人的身边,他同样环视了一圈人群,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

    “奥兰治亲王呢?我一直想要向他问好,自从汉普顿宫一别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怎么他不在这里?”

    亨利二世国王的脸开始发青。

    “如果他不愿意来迎接我们,那么我们就去他的房间拜访他好了。”

    人群跟随着国王涌入宫殿,他们都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显然对事情的走向十分好奇。人人都看得出来,国王很不高兴,他来这里本是要扮演尼德兰人的拯救者,再收取半个南尼德兰作为回报,没想到被拯救者反倒在他面前摆起谱来了。

    人群刚刚来到二楼,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惊恐的喊声。

    两个仆人从奥兰治亲王的套房里狂奔出来,他们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

    “嗨,这是怎么回事!”国王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冒失鬼在干什么!”

    两个人浑身发抖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指头颤颤巍巍地指向亲王房间的大门。

    “这成何体统!”亨利二世的胡子都竖了起来,他大步走向走廊尽头,人群连忙小跑着跟上,夫人们甚至都提起了自己的裙摆。

    所有人一股脑地涌进奥兰治亲王的卧房,只见亲王的心腹仆人正痛苦地跪在床边,将亲王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他花白的头发蓬乱,看上去快要发疯了。

    奥兰治亲王像是一具尸体那样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唯一的动作只有鼻翼的微微开合以及发紫的嘴唇的轻微抖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胳膊露出来的皮肤上浮现出大块的青紫色斑纹,像是尸体上出现的尸斑。

    “啊!”亨利二世惊恐地叫了一声,“他……死了吗?”

    “似乎还在呼吸。”卡特琳娜·德·美第奇打量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亲王。

    一个医生被叫进房间,他检查了一番亲王的身体,有些为难地看向国王,“殿下还活着,然而……”

    任何人都听得出医生的弦外之音,奥兰治亲王已经无药可治。

    “竟然会有这种事情!”亨利二世国王惊怒交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上去像是中了毒……”医生不确定地说道。

    卡特琳娜王后走到床边,俯下身,观察了一番亲王的脸色,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看上去倒像是坎特雷拉。”她冷冰冰地做出了结论。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臭名昭著的毒药是几十年前波吉亚家族的邪恶产物。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和他的儿子凯撒·波吉亚的敌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神秘死亡,而最终这毒药反噬了他们自己,教皇中毒身亡,凯撒·波吉亚容貌尽毁,一蹶不振。

    亨利二世国王脸上的神情像夜雾一样变幻莫测。意大利的毒药,那么或许和教廷有关?天主教会悬赏五十万弗洛林,要奥兰治亲王的命,难道这笔钱终究起到了作用?

    “殿下昨晚吃了什么?”亨利二世朝那个亲王的老仆人问道。

    “殿下叫了两人份的晚餐,现在还在外面的餐桌上摆着。”不等老仆人回话,宫廷总管已经开口说道。

    “夫人,请您去看看外面的菜肴。”国王朝着王后命令道。

    卡特琳娜离开了房间,过了几分钟,她重新回来。

    “菜肴和酒都没有问题。”她说。

    “这真是奇怪。”国王自言自语道,“那么毒药是怎么下给亲王殿下的呢?”

    卡特琳娜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壁炉架上的蜡烛,蜡烛已经烧完,那在毒药里浸泡过的灯芯已经化为飞灰,一切的痕迹都不复存在了。至于那些致命的烟气过了一整晚,早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您刚才说两人份的晚餐。”她看向宫廷总管,“那么殿下昨晚是和谁一起吃的晚饭。”

    “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陛下。”宫廷总管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不让我们伺候,他的房间只有他自己带来的仆人能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仍然跪在床边的老仆人。

    “如果您想为您的主人报仇的话,那么就告诉我们吧,昨晚有谁来过这里?殿下和谁一起吃的晚餐?”

    那仆人抽泣着,“殿下昨晚……见过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国王问道,“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戴面纱的女人,亲王殿下称她为……太子妃。”

    亨利二世如遭雷击,他转身看向玛丽·斯图亚特,她周围的人已经和她拉开了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她孤零零地站在空地中央一动不动,像是被美杜莎变成了一尊石像,脸上还挂着最后的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您能解释一下吗?”国王对自己的儿媳妇从未用过如此冰冷的语调讲话。

    玛丽·斯图亚特似乎刚从梦里醒来一样,“我……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不是真的无辜,那么她就是一条极其危险的毒蛇,亨利二世心想,这样恰到好处的惊愕,一点都不会显得不自然。

    “您昨晚来过枫丹白露宫吗?您和奥兰治亲王一起用了晚餐?”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玛丽·斯图亚特惊恐地摆着胳膊,似乎是在驱散某个缠绕上她的鬼魅,“我昨晚没来过这里,我也从未见过这位亲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亨利二世国王阴沉沉地打量着惊恐的少女。她和吉斯公爵,以及他们背后的极端天主教势力,一贯和罗马教廷走得很近,如果说是她做的,那么也说得通。夺取南尼德兰会让瓦卢瓦王室声望大涨,吉斯公爵对王位的野心他并非不知道,他自然是有理由破坏国王到手的胜利的。

    或许玛丽·斯图亚特只是一把刀子,而握着刀柄的正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德·吉斯公爵,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她可真是个没有脑子的漂亮蠢货!等到弗朗索瓦坐了国王,她就是王后;可吉斯公爵若是篡位成功,她不过是国王的外甥女而已,那位好舅舅一定会送她进修道院的。难道这样简单的道理她都不理解吗?

    “您看看太子妃。”国王向那仆人命令道。

    “那女人脸上戴着面纱,但身材看上去差不多。”

    大颗的眼泪从玛丽·斯图亚特的眼眶里向外滚落,“我……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在这时候,她表现的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姑娘。

    亨利二世国王突然感到一阵烦躁,那样多的谋划,那样多的展望,如今都要化作泡影了。

    “您能治好亲王殿下吗?”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朝医生问道。

    “我们尽力而为。”医生谨慎地回答。

    卡特琳娜王后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奥兰治亲王绝活不过明天。蜡烛烧的干干净净,那些烟雾的剂量足够毒死三个壮汉。

    她看向房间另一头的塞西尔,塞西尔也在看着她。

    你们不列颠人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她的眼神说道。

    塞西尔朝着玛丽·斯图亚特的方向努了努眼睛,意思是说:您也借机打击了您的儿媳妇,我们双方都从中得利了。

    卡特琳娜·德·美第奇垂下眼皮,的确是一笔双赢的买卖,她心想。

    亨利二世国王失望地离开了房间,人群也跟着他鱼贯而出。

    第234章 纪念碑(大结局)

    第二天上午,当着整个法国宫廷和不列颠,尼德兰两国的使节团,医生们向亨利二世做了汇报:奥兰治亲王已经无药可治。

    亨利二世国王失望至极,还没等奥兰治亲王咽气,他就抛下所有人,自己骑马返回了巴黎,将谈判的一应事宜都交给自己的大臣们去处理。

    当天下午,三国和会在枫丹白露宫正式召开,而就在和会开始的同时,奥兰治亲王呼出了最后一口气,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凉。恰在这时,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预兆,室外突然吹起了一阵大风,将花匠们好不容易按照法兰西王室徽章的形状打造的花坛里的鸢尾花吹的七零八落,那些折断的花枝凌乱地洒落在花园的石子路上,像是刚刚遭到了一场浩劫。

    奥兰治亲王的暴毙,令尼德兰政府陷入混乱当中,贵族同盟失去了他们无可置疑的领袖,就像是一条蛇被砍掉了脑袋,剩下的躯体只能够无意识地抽搐。在阿姆斯特丹和海牙,所有人都忙着争权夺利,试图在奥兰治亲王留下的权力空白当中争夺更多的一份。巴黎的尼德兰代表们,同样急于回国参与这场关键的争夺,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会也只能够草草收场。

    九月一日,不列颠,法兰西和尼德兰签署了《枫丹白露条约》,三国承认比利时的独立,法国承认不列颠在比利时所获取的特权,作为回报,他们得到了法国和比利时边境上的十五座城市,这相比原本亨利二世所期待的六个省要大大缩水了。而最大的输家自然是尼德兰人,他们所获得的甜头,不过是边境线上的一些细微修改,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整个秋天,欧洲局势如同走马灯一般变化莫测。首先是九月初,西班牙的各方终于撕破了和平的面纱,正式爆发了内战,受此影响,西班牙在欧洲的其它属地,包括米兰,那不勒斯等,也都陆续宣告独立或自治,而葡萄牙的摄政布拉干萨公爵,也在九月底正式宣布和西班牙脱离共主邦联的关系。

    十月三日,维也纳落入土耳其人的手中,而就在同一天,地中海上最关键的要塞马耳他岛也向土耳其远征舰队投降,整个基督教世界都陷入恐慌当中,罗马教皇向枢机主教们哀叹:“这是世界末日!”

    哈布斯堡皇帝在维也纳陷落之前已经逃往因斯布鲁克,如今奥地利崩溃,德意志的东方门户大开,诸侯们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而土耳其人已经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进攻,预计目标不是巴伐利亚,就是波希米亚,而意大利也难免受到威胁。

    桀骜不驯的诸侯们,如今终于开始后悔之前和皇帝之间闹的太僵,当维也纳被围攻时,他们纷纷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坐视皇帝的崩溃,如今轮到他们面对星月旗和土耳其弯刀了。

    十月底,从大西洋对岸传来了消息,霍金斯爵士的远征船队已经占据了富庶的西印度群岛。而剩余的西班牙殖民地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当地的西班牙军政长官,也只能够向霍金斯爵士发出邀请,希望不列颠远征军帮助他们恢复秩序,这也就是在事实上将当地的控制权移交给了不列颠人。自哥伦布横跨大西洋以来,西班牙人用半个世纪的时间建立起来的海外帝国,如今却在半年之内就付之一炬了。

    当秋日告终的时候,一个德意志诸侯派来的代表团抵达伦敦,他们向爱德华国王通告:七位选帝侯已经一致通过,邀请爱德华六世国王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甚至连教皇都抛出了橄榄枝,愿意为之前还被他斥为异端和恶魔的不列颠国王在罗马加冕,让他真正成为“罗马人的皇帝”。

    面对皇冠的诱惑,爱德华国王并没有急于答应。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这不过是走投无路的德意志诸侯们为了获取不列颠的保护采取的绝望之举。虽说罗马的皇冠地位超凡,但与土耳其人相抗衡,就意味着将要像西班牙一样付出巨大的人力和财力,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为他人火中取栗罢了。

    德意志诸侯的代表团在离开伦敦之后,又去了巴黎,在那里他们并没有花太大力气就说服了亨利二世国王。前任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当年曾经试图让自己被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如今儿子终于得偿所愿,即便许多大臣向他表达了隐晦的劝谏之意,可被皇冠的光芒迷了眼的法王此时哪里又听得进去这样的话。他已经敲定,第二年的春天,就要出发前往罗马加冕。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之际,在伦敦新建立的爱德华六世广场上,为了庆祝英西战争胜利的海峡战役纪念碑也宣告落成了,而剪彩的时间就定在十二月一日,包括国王在内的大臣,贵族和社会头面人物们都会出席。

    在飘落的雪花当中,国王的车队在从汉普顿宫一直到伦敦城的林荫大道上飞驰着。早上时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殷勤的伦敦市长已经在陛下到来之前在路上撒了盐,那些光秃秃的树枝上积上了一层白色的雪,将树枝向下压弯,就好像是在向陛下的马车鞠躬行礼一样。

    爱德华国王将头靠在座椅的靠垫上,小心翼翼地不让帽子上的翎羽被压弯。他将手套脱了下来,用手指夹着它们,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膝盖。

    “我看到了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塔楼。”国王指了指远处铅灰色天空和大地交界处建筑的轮廓,“果然就像他们所说的一样,和好天气里去伦敦一样快。”

    “那是自然的,从汉普顿宫到伦敦的路恐怕是全国维护状态最好的一条大路了。”罗伯特笑着看向道路两旁的行道树,“连这些树都是从森林里挑选品相好的树木移植而来的。”

    “总有一天,我要让这样的道路联通不列颠和爱尔兰的每一个村镇,道路和运河就是国家的血管,血管通畅,那么身体才会健壮。”

    “会有那么一天的。”罗伯特说道,“您之前对我说到的那些宏伟蓝图,如今都实现了,不列颠岛是大海的主人,我们的国家成为照亮了欧洲的文明火炬。我相信,无论您有什么构想,您都会将它变为现实。”

    “而无论您打算做什么,我都会在您身边。”

    “我并不是一个人完成了这些的。”国王重新戴上了手套,“枢密院正在起草嘉奖的诏令,塞西尔已经得到了索尔兹伯里侯爵的爵位,他还会再被授予嘉德勋章;沃尔辛厄姆会成为德比伯爵,他手下的那些密探也各自都有爵位和勋章的封赏……我甚至给退休的加德纳主教都送去了一枚勋章,据说他对此还十分激动呢。”

    “他那样知情识趣,也该得到一枚勋章。”看到马车眼看就抵达城门,罗伯特整了整自己的袖口。

    “你就不问问我为你准备了什么封赏吗?”国王问道。

    “陛下知道我不是为了那些东西。”罗伯特摇了摇头,“再说,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奖励……而且不止一次。”

    国王瞪了他一眼,随即也笑了起来。

    “我要给你白金汉公爵的爵位,这个爵位自从我父亲将它废除,如今已经快四十年了,也是时候重新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