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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 第267节

    甚至是位少女。

    她很美,独特的美,异样的美,不能用言语来准确描述的美。

    她悠悠地飞舞,像一瓣花,一束光,慢慢地自天空降下来。

    一只苍老的手抓住她,还没等到苍老手掌的主人欢喜,另一只年轻的手也抓住她,她们谁也不让,都想将她据为己有。

    美好之物,只能独占!

    两只手分向用力,撕开皮夹,撕裂照片。

    刺耳的刺啦声,像是电锯,呜呜地锯过耳膜。

    纪询眼看着如同刀痕的裂口贯穿了她,争夺的两人也看见,惶恐又畏惧地僵在原地,所有混乱都在这瞬间被冰冻,只有那张一分为二的照片,还在轻飘飘的飞。

    先落下上半部分,她含情的眼,媚然看来;又落下下半部分,她端庄的唇,轻轻勾起。

    照片落到地上。

    地上开出朵血色的花。

    一阵寒冷战栗传遍纪询全身。

    第二四零章 恶之花(4)

    “萤萤!”

    凄厉的声音如同刀锋划开结冰的空气。

    张春花丢下女儿,扑向照片,她颤抖抓住撕开的照片,将它们拼命合拢,但碎了的东西怎么拼合?

    “妈!”

    女儿的面孔扭曲了,她抓住mama的胳膊,恶狠狠强迫mama看向自己:

    “你在看哪里,萤萤是我,我是萤萤!”

    刚才死也不让动的口罩,现在被她自己撕下来,口罩下的脸,和她发在个人主页中视频与照片里的脸大差不差,但与眼下的被撕裂的照片,仅有七分相似。

    不,也许连七分都没有。

    难以想象,面前这张愤怒到扭曲变形的脸,会是照片中的脸。

    “你不是!”这一刻的张春花双目明亮,她像是陡然清醒,又像是陷入更深的癫狂,“你不是,你是一个小偷,你是一个骗子,你是一个强盗,你偷走了她的脸,你骗别人说你叫萤萤,你从我这里抢走了她!”

    “但这些都没有用,你根本不是她!”

    “这世界上只有她是她!只有霍栖萤才是霍栖萤!”

    无名墓碑,老胡的谜,旁人的话,‘萤萤’的脸,以及现在,张春花的呐喊,终于将藏在时间雾霭里的少女拼凑出来。

    霍栖萤,海萤的萤。

    胡坤挚爱的蓝眼泪。

    *

    闹剧终结于警察上门,是助理报了警。

    纪询把自己的身份亮了下,简单描述事情后,跟前来调解的警察说:“我想单独向张春花了解情况。”

    这点小小的要求被此地警方不假思索同意,并让他们去后边的工作室里。

    然而张春花并不愿意搭理纪询。

    她坐在椅子上,双眼下垂,目光只盯着牢牢拽在手中的照片。

    纪询将霍染因的照片调出来,摆到张春花面前。

    张春花脸上掠过一丝迷惑。

    “这是霍染因,霍栖语的孩子,按照辈分算,他应该是霍栖萤的外甥。”

    张春花终于有了反应,她点下头,木然得像是刚刚上油的机器:“原来是二小姐的孩子。”

    但只要能交流就好。

    纪询没有看错,现在正是张春花难得的清醒时间。

    “他想知道一些关于自家的过去。”纪询说,“关于霍栖萤的事情。”

    “他知道了什么?”张春花问。

    “他什么都不知道。霍栖萤从没有出现在霍家人的口中。”

    这句话又给了张春花一些刺激,张春花的脸上出现了更细腻的表情,那是种了然的蔑视,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那就从那时候开始说吧,从萤萤为什么离家出走开始说……”

    纪询耐心倾听。

    萤萤很美。你已经看见了照片,你知道她有多美,但你从来没有看过她的真人,所以你并不知道,这种美丽,是怎样的带着魔力般的美。

    也许是因为张春花的病情,当她娓娓诉说过去的时候,一种独特而怪诞的感觉扑面而来,纪询似乎也被拉近这失重的漩涡之中。

    霍老板有两条远洋船,在当时,他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大人物。

    那个年代,大家太喜欢来大人物的家里头了,霍老板的家,每天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为了这些客人,霍老板也得在方方面面约束自己。

    霍老板对手下员工,员工家属,甚至素不相识的外人都很不错,但在外人的背后,仅有家人在的时候,他没有那么不错。

    我说的‘没有那么不错’,不是指他会打人,会骂人,也不是说他和妻子感情不好,只是在说,他没有办法脱离外人的眼光,他时刻活在外人的视线中。

    他恐惧自己的女儿。

    这话不是张春花说的,是霍栖萤说的。

    “花姐,我觉得爸爸怕我。”

    那是一年春日,星垂月落,一盏红彤彤的灯照亮室内,霍栖萤在家中的床上晃着脚丫说。

    “萤萤别胡说,霍老板怎么会怕你。”张春花并没有比萤萤大多少,垂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收拾完衣柜,又去扯床上被子,抖开来盖在霍栖萤身上。

    素色被面的被子将霍栖萤整个盖住,但只一晃,霍栖萤的脑袋和小腿,又从被子边沿探出来。

    白嫩的脚还在动,搭在床沿,轻轻摇晃,像夜里水上荡漾的小舟。

    霍栖萤的头发,天然卷曲着,细细的小卷,温柔贴服在她脸颊上,和那些摩登的封面女郎一模一样。

    “花姐,爸爸就是怕我啦。”霍栖萤老气横秋地叹息,“他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了,别人太喜欢我了,他总怕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只想让我用些灰扑扑的东西,灰扑扑的衣服,灰扑扑的被子,灰扑扑的房间,灰扑扑的屋子……”

    “家里挺好的,不灰。”张春花说。可她不可避免地察觉到霍栖萤所说的真实性,家里逐渐缺少的鲜亮色彩,越来越多的衣服偏向于黑色、灰色、蓝色……先前是不让出门穿好看的衣服,现在不止是出门,就连在家里,霍老板也开始不给萤萤穿鲜亮的衣服,那些款式老旧的衣服,是连她都不愿意穿的。

    是不是因为那些天天来家里,每次来家里都要称赞萤萤的客人?

    可是这种低调,也没什么用处。

    有人需要衣服的装裹,有些人,装裹衣服。

    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少女像是牛奶凝成的娃娃,这时候,越晦暗的颜色,越衬托她的纯洁无瑕。

    “外头的月亮缺了角。”霍栖萤在床上翻身。

    她微卷的长发,自被子里挣脱出来,慵懒散落在被面上,在月光下闪烁点点漆黑细芒,那些细芒,像是月光的余晖,但偶用余光轻瞥,又觉得是蛛丝的晖光。

    霍栖萤撑起上半身,拿手支着下巴:“花姐,家乡外边是怎么样的?来做客的人总是说,外面的风景更开阔,也不止他们这样说,我看的书里也这样说,‘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好想出去看看这样的风景啊……”

    张春花没有回答。

    她替霍栖萤关了阳台的门,遮住窗外的景。

    但她想,萤萤或许是对的吧,家里有时令人拘束,而外边总有各种不同的风景。

    萤萤总是对的。

    那夜过后的小半个月,霍栖萤突然避开家里其他人,神神秘秘冲她招手。

    她心里疑惑,但也没惊动其他人,趁着大家都出门的时候,悄悄进到霍栖萤的房间。

    房间里没看见人。

    只有床帘,在大白天里被放了下来。

    萤萤藏在床里边?

    张春焕暗想,走上前小声叫了叫,抬手掀开帘子。

    里头也没有人,只有铺好的被子,寂寞伏在床铺上。

    这时候背后忽地传来声音:“花姐!”

    张春花吓了一跳,蓦然回头,看见了——

    天一样的碧蓝,云一样的蓬松,阳光像金圈一样将她勾勒得毛茸茸。

    霍栖萤穿着一身哪怕在电视杂志上也没有见过的裙子,从阳台转出到她面前,那裙子层层叠叠,拖着长长的纱尾,纱尾还缀着一颗颗白色的珍珠。

    裙子的裙摆层层叠叠,波浪一样,袖子也是漂亮的,如同花瓣似簇拥着白皙的胳膊,那条胳膊并不苛刻的瘦,它带着丰盈的弧度,可想而知握住的手感。

    “好看吗?”

    霍栖萤从阳台跳进来,她双手提着裙摆,在张春花面前天鹅一样旋一旋身。

    裙子的裙摆,便如天鹅的翅膀,舒张绽放。

    “好看,好看,好漂亮……”张春花讷讷说,想摸又害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刮花裙子。

    然而霍栖萤粗暴地将自己裙子捞起来,塞到张春花手里。

    “第一眼看的时候挺漂亮,后来觉得也就那样。”裙子很长,尾纱被张春花拿着也不妨碍霍栖萤的行动,她窝进旁边的椅子上,“虽然应该挺贵的。”

    不是应该挺贵的,是肯定很贵。

    张春花小心地看着尾纱上的珍珠,珍珠并不是这条裙子的全部珠宝,这条裙子的腰带上,还有蓝宝石攒出的花朵。

    真的好漂亮。

    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萤萤,这是哪里来的?”

    “查尔斯送的。”霍栖萤说,她比划,“上回来家里的黑头发灰眼睛的男人,他有外国血统,英文名叫查尔斯,中文名好像叫林什么,哎呀,忘记了。”

    “是不是太贵重了……”张春花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