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169节
箱子附近也看不到大件的垃圾,似乎被人清理过。 “我们去那边躲躲风吧。”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和纪询默契的往箱子旁走。 走得近了,视野开阔,霍染因突然看见一块形似砚台的大石头放在集装箱之后,石头上,整齐摆放着一双棉鞋。 看上去简直像是…… 纪询比他大胆多了,他注意到箱子的裂口在头顶开,知道没什么被人暴起袭击的危险,就放心大胆的蹲下去细细查看红色集装箱。 他在箱子对着海的那一面,目光肆意逡巡着。 他看到两个大概有五角硬币一样大的,仿佛被锈蚀出来的圆形孔洞。 从洞里能够看见箱子内部吧。 纪询忍不住靠近,望入孔洞。 黑黢黢的视野内,他的眼对上另外一只眼。 一只带着血丝的眼,从里向外,朝他看来。 受过训练的人受惊和普通人受惊的反应不太一样,纪询瞬间弹起来,没有跑,而是火速掀开集装箱! 他打开了集装箱的盖子,在盖子里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老头。 但在第一时间吸引目光的,也许并不是这个蹲在箱子里的老头,而是箱子里除了老头外的一切装扮。 这是个不小的集装箱。 算起来可能有1.5米的长宽,箱子的内壁被贴了墙纸,是个银灰并蓝色的轮船墙纸,和外头的风景也算相得益彰;箱子的底部铺着曾毛茸茸的毯子,很厚实的样子,应该能做到防寒防沙。 以坐在箱子里的老头为圆心,箱子的后侧有两个小靠枕,箱子左侧有个充电式的壁灯吸附在箱体上,看来可供照明。 老头的身前则有一套茶具并水壶,还有一个玻璃缸放置瓜子零食。 至于右边,有手机有相机,还有个小小的垃圾桶。 无论怎么看,除了地方小点,位置古怪点,这都是个布置得还算舒适完善的惬意休息地……包括集装箱外的那个放鞋子的石头,想来也是换鞋凳吧。 霍染因扫视了一圈箱体内部,最后看向老头。 老头也看着他。 箱子里的人蹲坐在地上,两膝曲起,双手抱膝,肩膀上搭着一床厚厚的棉被,他的骨头已经撑不住他的脸皮,皮肤经受地心引力,松松垮垮地往下掉,掉出一褶一褶的皱纹来。 但他的眼睛是向上的,黑瞳朝上,眼白朝下,维持着刚才纪询从孔洞里看见的有些恐怖的模样,定定望着霍染因。 “老人家。”纪询低头问箱子里的人,“你藏在里头,干什么?” “我没有藏在里面。”老头回答,瓮声瓮气。 “那你这样……” “这是我的房子。”老头说,“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没礼貌,人还在家里,你们就来擅自闯入了?” “……” 纪询与霍染因一时沉默。 他们觉得这是老人的胡搅蛮缠,但就算是胡搅蛮缠,看着设施这么齐备的箱子,胡搅蛮缠中也就透出了一丝道理。 “不好意思啊大爷。”纪询能屈能伸,很快换个口吻和老人套话,“我没想到箱子里也能住人,莽撞了。大爷,你是一直都住在箱子里的吗?” 他同时和霍染因眼神沟通:这是个孤寡流浪老人吗? 不太像。霍染因眼神回应。对方衣着整齐。 “没有一直。”老头果然说,“这是我的小家,我还有个大家。我有时住小家,有时住大家。” “住小家是为了干什么?看海吗?”纪询耐心问,年轻人对老人要有些耐心。 “不是看海。”老头神秘一笑,以炫耀的口吻说,“是看蓝眼泪。你们知道什么是蓝眼泪吗?” 纪询还真知道。 写小说的,总是会注意时不时收集一些冷门奇怪的资料。 “蓝眼泪”恰好在纪询的知识库内。 简单的说,这是一种海洋内微生物汇聚而成的景观,是闪耀在海洋中的荧蓝色光点,恰如天水倒转,星河倒映在了海岸线。 等等…… 想到这里,纪询一顿,回头看着海面。 无数镶嵌蓝晶石的小木船的妆点下,海洋确实变得漂亮了。 此时阳光已几近于无,月亮和星星开始缀上天幕,海水沉下去,沉得发暗,海上的小木船浮起来,浮着发亮。 站在岸边远远眺望,宛如天上的星星抖落了沫子,每一点碎沫,都是个闪闪发亮的蓝色精灵,它们身上的光随着呼吸而明灭,它们手牵着手,在海的边沿唱起了歌。 老人这时露出狡猾的笑容,同纪询一起,眺望海面:“是不是很像?多像那蓝色的眼泪,闪烁在海水中,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啊,没了,它的生命走到尽头了。它消失了。” 老人喃喃道。 代号为蓝眼泪的微生物,一旦被冲离海水,它的剩余时间便以秒计。 100秒,它最长的生命计数。 100秒以后,荧光熄灭,生命消失。 它死亡了。 风卷起来,现在,海面上的小木船被海浪吹覆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荧蓝光芒黯淡下去,宛如美丽生命的瞬息消逝。 “再过两三个月,东南沿海就会有真正的蓝眼泪。”霍染因忽然开口,“那时候去东南沿海看蓝眼泪,应该比现在方便些吧。” “年轻人,你还年轻,根本不知道老年是什么样子。”老头,“每一个老人,在每一年的冬天都很担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年的春天,三个月,90天,你居然想让我在90天之后再去看我心心念念的蓝眼泪?” 他的口吻好像在说,你居然想等我死了再让我去旅游? “不过……” 他这时又说话,依然盯着霍染因。 “仔细看看,你长得真好看……” 老头从箱子里头站起来了。 坐着的时候不显,一旦对方站起来,纪询即刻发现,这是一个身材颇为高大健壮的老人,藏在被子底下的衣服,也和纪询之前设想的不尽相同。 既不邋遢,也不普通。 相反,他穿着件黑色呢绒长风衣,风衣的领口处别着一枚看上去就很昂贵花朵胸针,花朵的五个花瓣上镶了满钻,中心的花心处是枚拇指肚大的蓝宝石,就算在这昏暗的光线中,依然熠熠生辉;风衣里是高领白毛衣与一条牛仔裤,再配合着他三七梳开,黑白相杂的丰茂头发,看上去十分时髦。 总体而言,哪怕他出场方式颇为诡异,这依然是个相貌堂堂,仪表非凡的老头。 “这个送给你吧。” 老头做了个让纪询和霍染因一齐瞠目的举动。 他居然抬手解下别在胸膛上的蓝宝石胸针,将它递给霍染因。 这枚光彩璀璨的,近乎能在黑夜中照亮手掌的,足有婴儿拳头大,任凭哪一个女人都会爱不释手的宝石胸针,就这样被老头轻轻巧巧递到了霍染因面前。 轻易得仿佛它不是数十上百万的东西,而是路边几块钱的玩具。 逼人的光芒让纪询与霍染因一时失声。 失了半天声,纪询又开始和霍染因眼神交流了。 脑袋不太好?纪询。 逻辑看还清晰,对话也算有条理。但是……霍染因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昂贵胸针,头疼的回以眼神,还是问问他家人的电话号码吧。 你问?纪询。 你问。霍染因。 “大爷……”纪询咳嗽一声,“虽然我也觉得旁边这位长得挺漂亮的……” 霍染因瞪了纪询一眼。 “但是贵重物品要收好,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人呢?”纪询又说。 “不是随随便便,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老头说。 得,开始鬼打墙了。纪询盯着老头,正琢磨着怎么把话题转到老头家人处,套出老头家人的电话号码时,这老头看他一眼,主动开口: “在想我疯了吗?” “……” “我没疯。” “……”疯了的人一般都爱说自己没疯。 “对于一个老人来讲,钱真的重要吗?”老头咧嘴一笑,露出还算整齐,但一眼能够看出是假牙的牙齿,“对于死人而言,钞票铺满棺材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老头不可怕,就怕老头懂歪理。 纪询此时不和霍染因打眼色了,他回头望望,见海的浪潮基本把水面上的木船给颠覆了,便亲切地将箱子中的老大爷请出来,让人穿上鞋子,并和霍染因一起,一左一右地将人带往不远处的警察岗亭。 “等等!” “你们干什么!非法囚禁老人家吗?” “放开我,被子垫子什么的都准备好了,老人家要在海边过夜!” “混蛋,别以为我老了就动不了手了!有本事就放手,让我给你们好看!” 短短一路,一两千米,这老头精神十足,胡乱挣扎,要不是晚间的废弃港口实在没人,纪询和霍染因保不齐还没走到警察岗亭,就被警察给拦下来了。 但好在这段路程实在不算远,费了翻功夫后,他们算是全须全尾的把老头带来了警察岗亭。警察也露了面,纪询陪着老头站在外边,霍染因则上去,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情描述一遍。 无所事事的等待中,纪询倒是注意到,旁边的老头在见了警察之后,倒是安静乖巧不少,也不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了,光只低着头,规矩站着。可能老了老了,就和小孩一样,既怕家人,又怕警察。 很快,霍染因带着值班的警察出来。 警察对于情况很重视,将老人带进岗亭里,先是闲聊,聊聊名字,聊聊家人。 纪询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老人老老实实地说自己姓胡,至于名字,没说。 他见事情顺利,也不多关注,和霍染因一起,往前边走了点距离,走到距离岗亭十来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