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秋波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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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昭咬了下嘴唇,说:“让我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好么。” 第三十六章 我家 每个人寻求安心的方…… 传闻,王母拔下簪子,割出一道一望无际的银河,从此牛郎织女难相逢,鹊桥归路不忍顾。 林昭昭不需那簪子,她只要一开口,就能把人推远,推得很远。 这样的事,却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她拿起剪子,剪掉灯蕊,灯光模糊的那一瞬,三年前的决绝之语,却越发清晰。 那时,林昭昭意外从清露夫人那里,知道一件秘事,她心里说服自己,这是道听途说,但这么多年,一些蛛丝马迹,让她很是怀疑,直到看到国公府夫人柳氏的jiejie的画像,方不得不信。 她也才明白,国公府不惜用龌龊手段,也要拆散二人的缘故。 裴劭不明白,既然家中始终不点头,那便摆脱家中桎梏,他甚至着手私逃之事,唯一放不下的,也就西北军,好在西北军自有气候,将领辈出,只要新将是个正常人,不怕西北军打不了胜仗。 他肯定林昭昭会和他走,正如他现在,笃信林昭昭该和离。 放如今,林昭昭自是愿意和裴劭游览大江南北,一来裴劭手握权势,二来,此行也非名不正言不顺的私奔。 可当年,这个提议是美好的,却带着残酷的天真。 因为裴劭的婚姻,不说是她,便是国公府,都无法决定。 如何挣扎,都会搁浅。 十六岁,林昭昭踱步在小径上,那日裴劭约她游湖,她没有答应,可她知道,即使她不去,他也会在那里等着。 这几年里,两人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屏障,越来越多,数不清是第几次,她感到迷惘。 时而是国公夫人暗示“你不配”的嘴脸,时而是清露夫人劝导的“放手”,时而又是周围贵女嬉闹之中,只有她一个人立在原地,被无形地隔开。 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曾经她害怕水缸里无尽的黑,无尽的冰冷,至此时,她才发觉,她像活在水缸里的鱼人。 水缸囚.禁她,却也保护她。 而裴劭,正试图把她捞出来。 他只看到水缸里的压抑,却没看到,她死死缩在底部,害怕外面的光亮,更甚者,见到光亮的那一瞬,她或许会死亡。 林昭昭冷静地知道,这不对劲,可当局者迷,哪能说改就改,一蹴而就。 所以,她睡得越来越少,头内,总有什么在隐隐翻腾。 当她从轿子里出来,瞧见湖岸边,一个衣着华贵的姑娘,正和裴劭说话时,她无意识地抠住指甲。 她的眼瞳里,映出那姑娘试着去拉裴劭袖子的动作,裴劭侧身躲开,可她半点不恼,反而笑了笑,嘴巴一张一合的,不难想象,她正在和裴劭撒娇。 林昭昭默默坐回轿子里。 她望着黑漆漆的轿顶。 如果和裴劭一起游湖的,是这样的女孩,明媚如风,正堂堂站在光下,不畏旁人的眼光,不惧世俗的纷扰…… 似乎,并不是件坏事。 后来,一位公子拦下林昭昭的轿子,归雁下轿,一番交涉,才明白原来是林昭昭的手帕掉了,公子捡到,专程送来的。 林昭昭撩起车帘,对那公子示意:“多谢。” 她至今已经记不起那公子的样貌,却记得那一幕,也被追上来的裴劭,看到了。 宽阔的湖面上,船舷漾过碧波清浅,游鱼偶尔上来换气,点开一圈圈涟漪。 林昭昭坐在船上,眺望远处,听到裴劭哼笑一声。 她静静看着他。 裴劭酸不溜秋道:“那是谁,你与他倒是挺合得来。” 几年后回想,当时的裴劭,只是逗弄她,他必定晓得她发现有女子寻他,便以此为引子,逼她说出“那你怎么也和别的女的拉扯”。 两人相互损几句,这件事就翻篇了。 可林昭昭没有接话。 她甚至做了个假设:“裴劭,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要和那人成亲呢?” 便只是如果,裴劭也不乐意,他笑意倏地敛起,手臂搭在桌子上,倾身靠近她,道:“你是脑子有病么,和那种人在一起?” 林昭昭呼吸窒了窒,她握紧放在膝上的手,脸色微青,直直盯进裴劭眼中:“那种人又怎么了?” 裴劭不快,说:“没安好心的下等人。” 下等人。 那些勋贵世家,在府邸里,悄悄拿来骂街头百姓的话,裴劭心里气极了,借用这个词,可他不知道,国公府眼里,乃至更高的权贵眼里,林昭昭,也是下等人。 他想把她从水缸里捞出来,却不小心打破这个水缸。 可是三年前,他们是局中人,自然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全貌。 林昭昭眼眸倏地一缩。 裴劭见她沉默,只以为她也在因那华服女子吃味,便说:“别说旁的嫁不嫁人了,除了我娶你,还有谁会娶你?” 林昭昭顶着木案的纹路,沉默不语。 这种沉默,直到夜深人静,终于变成巨大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隔日清晨,枕巾带着湿润凉意。 裴劭是爱人,但或许,并非她的良人。 她真的能和裴劭走到最后吗? 门不当户不对,何必等未来的几十年相互磋磨,换来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怕,怕年少的情谊,成为两人的束缚,那么将来,当他们相看两相厌,这段日子,也就再没有回忆的必要,甚至因为今昔比对,而显得讽刺。 彼时,知道杨寒病重,北宁伯府在物色冲喜对象时,林昭昭假意不知,而她的情况,又十分符合冲喜,林家中已没人为她撑腰,伯府不怕她闹起来,就这样,她进了伯府。 她重新给自己,造了个密闭的水缸。 在这里,至少很安全。 距离上次和杨寒相见,已过去一年,杨寒身体干瘪许多,倒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温润明亮,好像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林昭昭嫁进来时,杨寒正好昏迷,别说洞房,便是清醒都难,直到第三天,他睁开眼睛,倚在引枕上,看着她,难掩惊讶。 林昭昭道了歉。 杨寒对她摇摇头:“你不该这么冲动。”他知道,她心有所属。 林昭昭用汤匙搅动药汁,她垂着眼睫的模样,很是温柔秀美,但她的性子,与这四个字,南辕北辙。 她是固执的,是倔强的,于是,她抬起眼睛,对杨寒说:“也当我报你当年一救之恩。” 杨寒是聪明人,他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月后,这个如月、如玉般的公子,终于还是熬不住,撒手人寰,离去之前,枕头下压着的,是一纸和离书。 林昭昭低着头,捏着那张纸,纸上忽的多了一个洇湿的痕迹。 隔几日,裴劭回来了。 那时候他面临的,便是这般突然的结局。 他们之间所有线,都被林昭昭斩断,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痕迹,她对他说,别来找她了,他们之间终究只是有缘无分,不必强求。 裴劭不信。 她说:“裴劭,你拎不清的样子真的很烦。” 他望着她梳的妇人发式,冷笑连连,字字掷地有声:“林昭昭,你会后悔的。” 后悔了吗? 很难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难道就不曾反省当初的选择?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每个人寻求安心的办法不一,裴劭喜欢用行动和掌握,步步紧迫,而她,只是更喜欢留着一线余地。 这就是退路。 不知不觉,天色已明,林昭昭熬了一宿,她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刚动了下,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浑身酸麻不已,尤其是拿笔的手臂,更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筋骨。 她扶着扶手,在红木椅子上缓缓坐下。 而此时,桌面上的画,在微凉晨光中,隐隐露出山脉嶙峋峭拔的一角。 . 镇南王世子被扣留在京,镇南王乃东宫谋逆案的余党,朝廷追捕镇南王时,却不知如何被镇南王先得了信,连夜逃离。 一夜之间,京中风声鹤唳。 如今镇南王谋反证据确凿,虽让他先跑一步,不妨碍大局,毕竟他多年经营,有点路子也在预料当中,现如今,便该是把告密之人抓出来。 此时,京郊处,检查完布防,裴劭盘腿坐于草垛。 他盯着篝火,随手捡起木棍,往里面丢。 火堆发出哔啵声响,火舌燎动,在他漆黑的眼珠里灼出一个个印子,眼白的血丝也更为明显。 李彰汇报完今日的搜查,须臾,小声提议:“将军可是三日不曾合过眼了?” 裴劭按了下太阳xue,抿抿嘴唇。 李彰又说:“此事比起当年西北之军务,绝对不至叫将军如此cao劳,不若便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气为重。” 也就只有李彰,敢在裴劭冷脸的时候进言,武平流自个儿缩在马后面,当个鹌鹑,给李彰比了个大拇指。 裴劭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他扯了扯嘴角:“我入不了睡。” 李彰干脆也盘腿坐下,说:“不若吃点酒?” 如今镇南王世子在朝廷手上,镇南王即使发难,他们也都做好准备,无甚么要紧事,吃点酒助眠,总比一直睡不去好。 正所谓,小酌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