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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半香 第28节

    “宁风餐露宿,不愿食敌人一米一粟。”

    ……

    教授们纷纷表达自己的立场,张泊如深深鞠一躬,他说:“安南大学能有诸位,实在是幸运。”

    最后,他对众人道:“继续南迁吧。”

    南迁的决定已下,没有人反对,只是不知道该迁往哪里,人群散去,大家都回家做准备,计划于本周六离开安南。

    张泊如在这个夜晚召集一些老师来商讨南下的路线,他们一边做着周密的计划,一边等着教育部的安排。

    但敌人的炮火不讲计划,安南城内的一声枪鸣宣告着沦陷的开始。

    所有的计划被打乱,师生们紧急搬运校产,离开校园。张泊如站在校门口看着外面混乱的人群一时无言,师生们拿着重要的典籍,抱着重要的科研成果仓皇逃离,他最后看一眼大门上的牌匾,看一眼校训,低头擦去眼泪,在周边百姓的帮助下从小路离开。

    日军很快到达安南大学,他们扔下上方的牌匾,推倒刻着校训的石头,搜刮实验室,洗劫图书馆,在废墟上合影。搜刮一番后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又转而追寻师生们的踪迹。

    周边的百姓守口如瓶,枪抵着脑袋也绝不开口,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没有希望了。文化的根不能断。

    师生们穿过大山来到周边城镇,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又重新回到山间小路长途跋涉。

    跟过来的只是一部分,还有的师生不知道流落在何处。

    这些师生们各个狼狈,头发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有几天没换。

    他们拼命的往前走,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放弃。路途再艰辛,他们也没有放弃一本书,一页纸。筋疲力竭时,终于听到消息,教育部发出命令,将学校迁往庐阳。

    于此同时,安南沦陷。

    南栀在家里听着冲天的枪声,白瓷与南音忙忙碌碌的收拾细软,南栀也收拾,她收拾好了就坐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南音敲开门,对她说:“meimei,走吧。”

    南栀问:“要去哪里呢?”

    南音摇头。

    她哽咽道:“可不可以再等等?”

    南音知道南栀不会无缘无故这样,他点点头。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他没有回来。

    傍晚时,白瓷推开南栀房间的门,她轻轻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问:“是不是在等谁?”

    南栀点头。

    “他……是谁?”

    “松月泊。”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白瓷从未见过他,哥哥或许也不记得他。就像那一日看到的惊艳的彩虹,转瞬即逝。

    “他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啊。”

    白瓷微笑,温柔的理好她的头发,轻轻说:“meimei,我们走吧。”

    在猛烈的炮火声里,南栀轻声道:“好。”

    话一完,眼泪落下来,滴到白瓷手背上。

    离开时,她又看了看满山的栀子花,花香不再,栀子花都凋零了,这一走,不知道何时再回来,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满山的栀子香。她还记得刚到安南那一天,路过红砖瓦的房,看到光鲜亮丽的女郎,还遇到路边的卖货郎。

    南栀在安南的最后一天,抽空给林莺写了一封信,她说真的好遗憾,有些事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林莺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往常与南栀的通信中,她知道有松月泊的存在。收到信的当晚她在台灯下给她回了好几页纸,安慰她,鼓励她。

    可在临寄出的那一刻忽然反悔,她向别人借了钢笔,趴在桌子上重新写了一封信。

    “你怎么知道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为什么就不能是未完待续。

    有时候分别,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第29章 松家   一场战争,一次远行,或许此生都……

    在安南尚算宁静的那一天, 松月泊登上渡船,尔后乘坐飞机来到英国,拿着地址寻到他们在英国的住所。

    这是一个独栋的小别墅, 门前小花园,类似德国比特先生家。

    推开门,屋内处处是中国气息。

    山水画, 茶具, 瓷器……一个挽着发髻的中国妇女领着他走进松山的卧室,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此时卧病在床,面色虚弱。

    松月泊坐到床边, 关切问道:“父亲, 你身体如何了?”

    松山勉强出声回答他:“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还是有些自责:“对不起。”

    松山笑了笑:“你自责什么?这场病又不是因为你引起的。”

    病重的人总是会带着些许温柔, 松月泊印象中,这样柔和的语气他甚少听到。但这不能代表松山不是个好父亲,相反,他着实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松山的父亲——松琰惯常是按照中国人的方式教育子女, 而后又受到一些西方思想的影响,可西学东渐的风并未影响到松家中国文化的根基, 松山身上还保留着中国文人的性格秉性。后来他从商,不免沾染到一些投机取巧的作风, 但骨子里中国文化的温柔敦厚中和了这些世俗气息, 将他的所作所为克制在了方圆规矩里。他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 诚然也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坏人, 他不赚黑心钱,应当可以称他为一个儒商。

    不然的话,他教育不出一个松月泊。

    在子女的教育上, 为了保证他们品行端正,他未免有一些中国式家长的威严规矩,比如常常不苟言笑。但他毕竟眼界宽广,明白“爱”之一字对于子女的终生影响。

    他爱他的子女,不光只是负担起孩子的物质生活,从来也不曾忽视过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从不会错过孩子们人生的重要时刻,哪怕这会使他失掉一笔大单子。他时常关心子女的课业,但不会施加苛责的要求,凡事尽力即可。他牢记家中成员的一切爱好,认为这再平常不过。可以说,在这个时代里,他尽力做到了最好。

    再来说一说松太太,这个从小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女人。

    她姓何,叫何间意。自小受到的宠爱让她有些骄横,不愿意在乎别人的脸色,说话有时会显得刻薄,当然,她不是一个坏女人。

    松山应酬晚到家,她从来都会亲手为他煮上一碗热汤,在松山喝汤时,她会数落他晚归,打扰了自己休息,信誓旦旦下次绝对不会等他,可到了下次,她依旧会为自己的丈夫煮上一碗热汤。

    她对待子女,同样竭尽全力。松月泊练琴到多晚,她就会陪他到多晚。别的富太太时常打牌,她因为家中三个孩子,从来不会在家中组牌局。

    但毕竟人无完人,松太太也有一些缺点,比如她的言语刻薄,还比如她的一点崇洋媚外。

    这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还没完全成长的中国人。

    自小生活环境的优渥使她没有任何心机,养尊处优的外表下实则是善良的心。或许她从前还不懂得家国的真正含义,总是想着明哲保身,可当真远离故国,她才明白家国可贵,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叹家国难回。

    到这时,她算真正成长了一大步,松月泊写回来的信也让她真正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坚持留在中国。

    因为,那是吾国与吾民。

    松先生自然明白自己的太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结婚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接纳一个人所有的好与坏,就像她的太太决定接纳他的所有一样。

    他深刻明白普通男人的本性是什么,也决计永远不要做一个普通男人,仗着男人的身份胡作非为,沉迷欲与色。

    所以说,松太太是个幸福的女人。

    .

    松山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儿子,眼眶有些发酸,他问道:“累不累?”

    松月泊答:“还好。”

    “我已经没事了,只需修养一段时间便好,医生说我这个病是因为从前透支了身体,往后要注意好好休息。你不要步了我的后尘,现在快去好好的休息。”

    “好。”

    往后的几天里,松月泊细心照顾着松山,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光阴。一个晴朗的白天,他们在院子里搭了炉子烤rou,可怜松山还不能吃,只能在一旁喝粥晒太阳。

    松月泊的弟妹十分高兴,他们缠着松月泊,就像影子一样。

    到了夜晚,这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亮,松月泊的meimei躺在他怀里,问他:“哥哥,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他低头对她笑,有些歉意道:“对,后天早上走。”

    父亲已无大碍,他需尽快回国,后天早上走,他刚好能按照约定回到安南,这实在再好不过。

    “可不可以晚几天?”

    他摸摸她的头:“不可以啊。”

    国内局势不好,他需尽快赶回去,如果有什么困难也能尽自己的力量。

    小妹垂了下眼帘,很快又扬起一抹笑容,她说:“好吧,哥哥回国当英雄,我们就照顾好自己。”

    他欣慰一笑:“嗯,好。”

    松月泊的弟弟跑过来坐在他身边,问他:“哥哥,从前我们去德国看你,经常看到一个大美女给你送东西,现在你们怎么样了?”

    松月泊大吃一惊,没想到他居然记挂这这件事,敲敲他的脑袋回答他:“什么事情也没有,早就没有联系了。”

    “那么美的女孩子,像玫瑰花一样,你居然不喜欢?”他义愤填膺。

    松月泊微微一笑:“我喜欢栀子花。”

    满院大笑。

    松山坐在椅子上对他道:“回国了,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好。”

    “明天下午我叫秘书去给你买票,你不用着急。”

    “谢谢父亲。”

    .

    第二天一早,松月泊被家中的声音吵醒。

    似乎是来了一大群人,在客厅里商量什么事儿,语气听起来十分激烈。

    他穿上鞋,走到楼下。

    “捐多少钱合适?”

    “光我们肯定不够,最好号召华人们齐心协力,还要登报。”

    松月泊很紧张,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安南沦陷了,到此,整个东部都到了日本人手里,得想办法支援国内的同胞!”

    “轰”一声,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他拿起外套冲出家门,朝航空公司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