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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成雅风直觉脊骨发凉,却不敢扰神医心神,只能强忍着不作声。 那金蝎再从大皇子袖口钻出时,爬得都比先前缓慢许多,仿佛餍足的模样。“这毒倒是好毒,却没用到家。”神医拿指尖蹭蹭那毒蝎的脑袋,似在安抚一般,另一手搭在大皇子的脉间啧啧称奇,又说:“若再毒个三五日,你就废了。” 成雅风心下稍安,到底是同姓兄弟,太子终是留有一线,念在文宣帝的面上没下狠手,如今这毒还没转成沉疴顽疾,还是能治的。 那神医确是有真本事的,每日以药草熏过的八十一根银针给大皇子刺xue,又拿药汤熏洗一个时辰,早晚各服一剂以毒攻毒的汤药。 每日折腾这么一通,任是谁也得没了半条命去。 连着十余日,容璟邰身上的毒性已越来越浅,慢慢恢复了力气。虽还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行走,却不再是先前通身无力的模样了。 只是失明的双眼,却没随着毒性的减弱而变好。先前那神医便明着告诉他,毒已入眼,双目失明能痊愈的几率仅有十之一二。却经不住成雅风再三苦求,也开了个方子给大皇子治眼。 * 以前从不知这世上还有能让他惧怕的事,临到解开束在眼上的绷带时,才知自己最怕的是什么。 怕一辈子都看不见她。 “璟邰,你可能瞧见?” 夏日火辣辣的日光灼得人皮肤发红,容璟邰却冷得发抖,嗫嚅着唇不知如何开口。成雅风见他想要开口说话,一时竟以为他能瞧见了,忙在他眼前做手势,欢喜问:“能否看得清?” 容璟邰听声辨位,握住她的手,哑声说:“别费心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成雅风满脸欢喜的表情僵住,沉默须臾,轻声问他:“能瞧见光吗?” 闻得此话,容璟邰仰起头,本应被日光灼得眼睛刺痛,他却瞧不见太阳在哪个位置。“一点光都瞧不见。”摇摇头,脸色灰白一片。 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临到此时,却知自己还是生了一些期冀和庆幸的。如今那一点微薄的希冀也彻底破灭了。 成雅风面上憔悴疲惫之色愈深,心中倒有些庆幸他此时看不到,不然还得违心地挤出个笑模样来。 “无妨,瞧不见便瞧不见,你我之中有一人能看见就行。”成雅风温声劝他。话虽如此说,她心中却仍未死心,那神医医术高明,兴许再治两月就能治好了。 可这样的话却不敢对他说,怕给他念想,又一回回破灭,只能自己心里想想。 见他怔然不语,怕他耿耿于怀,成雅风忙抱着他柔声说:“看不到也不妨事,我目力极佳,你我二人有一个能瞧见就够用了。” 容璟邰轻轻格开她的手,摸索着椅子慢腾腾坐下,怔怔坐了好半晌。 当初他为什么娶她呢?如果不娶她,把她托付给她人,她过的该是多好的日子。 即便先前她身为皇子妃时,衣食无忧,却也是委屈的。 而这一路行来,她日日省吃俭用,身上的首饰都当了个干净。如今沦落民间,落脚的这方寸之地,连曾经府中半个院子的大小都比不上。 如今他已经是个废人,竟还要拖累她一辈子? 容璟邰静静坐了许久,直到晚膳之时,成雅风习惯性地举筷凑在他唇边,容璟邰忽然侧过脸避了开,低声说:“雅风,你走吧。” 身旁的人呼吸一滞,慢腾腾放下了筷子。容璟邰武功不如何,却也能听得清。一时心中骤疼,却还是咬着牙低声说:“你我成亲多年,夫妻却有名无实。如今我成了个废人,更是不堪……你若是想离开,我绝不拦你。” 许久,却听不到她说话,容璟邰探手一摸,摸了个空,却听她静静反问:“有名无实?” 容璟邰胡乱点点头,虽嗓音发颤,却还是细细给她分析利害:“你若不说,无人知你是嫁过人的。你容貌才情都是上佳,会遇上比我好千百倍的男子。” 忽的一阵掌风袭来,他微微攥紧衣袖,未曾偏头半分。狠狠掴来的一掌分毫不留情面,他颊上生疼一片,可想而知她是使了多大的力气。 容璟邰一怔,随即苦笑:“怎的气性这般大?” 又是一掌袭来。 容璟邰摸了摸生疼的颊,朝着某处静静看着,一双雾濛濛的眸子愈发颓然,却不作声,也没有生气的模样。 他看不见成雅风眸中通红,也不知她难过得心口生疼,唯一能听到的便是那冷冰冰的声音:“夫妻有名无实?我陪你九年……就换来这么一句?如今你得出囹圄,就要赶我走?” 这些日子她从没睡过一回安稳觉,先是一路往南逃,规划路线,变卖首饰,管着随行侍卫的吃喝穿用……好一番精打细算,才把他医病的钱攒出来。 他前些日子全身无力,行走站立都得靠别人撑着,一日三餐她亲手喂,沐浴擦身起夜也是亲力亲为,从不假人之手;每隔两个时辰便要给他用药熏眼,用温帕子捂着眼睛,若帕子凉了,便得再换过热水,哪能睡得下? 即便及笄前被侯府中的那些人轻视鄙夷,她却也从没做过这些,还不都是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这一月来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心神俱疲,却分毫不觉得委屈。 此时才是真的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