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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妹这么不上道,成雅风从嗓子眼里呵呵干笑了两声,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承熹从小习惯了沉默,此时满室静寂也不觉尴尬,只觉今日实在不该来这一趟。这明摆着是大皇子根本无意入朝,全是她这皇嫂一头热。 心中默数着时辰,算算再敷衍一会儿就呆够了半个时辰,也就该告辞了。 气氛委实算不得好,正当此时,有个丫鬟上前添茶,一路低头走得稳稳当当,却在走到容璟邰跟前要提壶添水时,这才察觉忘了带湿布,犹豫了一瞬又不敢叫主子等着,只能用手去提那铜壶guntang的手柄。 实在太烫了,一下子没拿稳,把半壶水都溅到了大皇子小臂上。 承熹轻嘶了一声,那一袅白烟扑起,她光看着都觉得疼。何况这两日天暖了,又能穿得多厚? 容璟邰面无表情盯了那丫鬟一眼,也不出声苛责,只冷冷出声道:“退下。”似乎被烫到的不是他一样。 可那丫鬟却唰得吓白了脸,连手上被烫得通红的伤口都顾不上吹,一时情急扯起自己衣袖便要给容璟邰擦。 刚碰到容璟邰的衣裳,容璟邰骤然暴怒,猛地一脚把她踹得老远,怒喝道:“滚!别碰本王!” 承熹听得心头大震,骤然抬眼去看,只见他额角青筋暴凸。明明被滚茶泼了一身的时候没有丝毫怒气,却在那丫鬟给他擦的时候才骤然暴怒。 ——似乎极不喜欢别人碰到他。 那被狠狠踹远的丫鬟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嘴角已经见了血。眸中惊惶之色溢于言表,跪在地上飞快磕了十几个头,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说一句求饶的话。 这是府中约定俗成的规矩,主子生气的时候一定不能出声讨饶,不出声可能还能被留条命,出声讨饶却一定死得更快。 成雅风忙接过另一位丫鬟取来的干帕子,正要给他擦,却被容璟邰伸臂挡开,他自己接过了干帕动手擦拭身上水渍。 成雅风动作一僵,朝那丫鬟冷声喝了一声:“拖下去!”外头进来的侍卫把那面白如纸的丫鬟拖下去了。 承熹垂了眼,她自小有心悸之症,受不得惊吓,放缓呼吸平心静气了好一会儿,心率才恢复如常。 容璟邰也不说换衣服,还是默不作声坐着,只是死死攥着双拳,手背青筋暴突,似下一秒就要捏碎手骨一样用力。大皇子妃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 三人都坐着想事,各自也想不到一块去。满室静寂实在徒增尴尬,承熹只得起身辞别,只觉今日一行是她这许多年来赴过的最奇怪的约。 容璟邰垂首坐着,似看不到她起身要走一般。只有成雅风意思意思挽留了两句,笑容可掬地送她到了府门口。 成雅风送了公主出去,再进会客厅的门时,便见屋子里一片狼藉,满地碎瓷片,桌上所有杯壶都砸了个干净。 外人说他乖戾孤僻却也是真的,他性子当真算不得好,只是生气的时候极少冲人发火,常常自己一人窝在书房中砸东西。 成雅风也是后来才注意到她的夫君发怒时,便爱听瓷片砸碎的玲珑清脆声,可她从来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凭他一人把这脾气克制下去,怎么劝都没半点作用。 她能做的,也仅仅是把书房卧房的摆饰都换成了瓷的玉的。只为他砸得时候听得顺耳些,能快点消了气。 成雅风垂眼看去,他面容紧绷,合着眼刻意放缓了呼吸,呼吸绵长粗重。想来是方才被碎瓷片划破了手,此时他右手上鲜血淋漓,不知得多疼。 心中叹口气,既不劝他,也不喊个奴婢进来。只从熟悉的地方拿了把檀木为骨狼毛为须的小掸尘,蹲下身把地上碎瓷片一点点地小心清理干净。 她在嫁入府的第三年才知道,她的夫君,心中有许多年郁结和伤痛。他走过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才从那吃人的皇宫中逃了出来。 幼时所经受的多年磋磨一寸寸敲断他的傲骨,把他生而为人的全部柔情都一点点碾了个干净,成了他心上再也治不好的沉疴顽疾,溃烂生腐。 不可医,也无人能医。 他在幼时苦难中熬过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能撑着他往下走了,除了恨意再无其他。 他一直都在深渊最底之处挣扎,那里四下无人。她走不进去,也帮不了他,也只能做些这般轻飘飘的事。 成雅风打扫着地上散落的碎瓷片,轻声埋怨:“方才,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听她问话,容璟邰垂着眼皮还是默不作声,盯着地上的砖缝怔怔出神。 成雅风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看着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像行将就木一般自厌自弃的模样,半点生气都没有。 见他如此,成雅风心口堵得厉害,生生掐住了话头,转而自责道:“说来也怪我,就不该请她来。她一介女子,又是个性子软的,能有什么成算?” 容璟邰眼神阴鹜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听到妻子自责的话,眉睫微微一动,眼神稍稍放柔了些,摇摇头低声道:“不怪你。” 满室静寂中,他沉默许久。眸底满是掩不住的自嘲,声音颤抖,似乎连吐字都十分艰难,“雅风,我实话与你说……我每天睁眼闭眼,都恨不得让他们去死,将他们挫骨扬灰……可有的时候,做了那些个梦……醒来再想想,倒不如我自己死了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