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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哄住了。皓儿憋回眼泪,声音哽咽地讲了这一天的遭遇。 公主心疼得快碎掉了,心里头又是对那些孩子年幼无知的怨怪,又有对徐肃深深的怨恨。可说到底是当年自己识人不清,偏偏让皓儿遭罪。 江俨的肩膀宽厚,声音又低沉磁性,虽然话不多,憋出口的也只有“世子莫哭了”“属下替你写”这样干巴巴的安慰,话里却满满都是深沉内敛的温柔。 皓儿趴在他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江俨这才轻轻抱他去了书房后的一张小榻上休息。 公主心疼得要命,湿了张帕子给皓儿擦了脸,又听皓儿闭着眼嘟囔了一句“娘亲是坏蛋”,赶紧附和地跟着骂了自己一句,皓儿这才睡得安稳。 好不容易写好的几份都被墨汁染花了,除了最底下的两份还能用,剩下的都被墨糊了一大团。江俨和公主面面相觑,忍不住异口同声地笑了。 ——这下可好,正主都睡了,剩下的八遍弟子规只能他们来抄了。 模仿着皓儿的字迹,仿得差不多像了个十成十,俩人才开始誊抄。毕竟太傅每日为学生批改作业,可不是好糊弄的,他一定又十分清楚能在太学院念书的孩子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为人父母的心疼孩子,指不定就让下人帮着代写了。 所以但凡敢罚学生抄书的太傅都十分火眼金睛,若是被查到了代写,一定会被罚得更重。 还好皓儿年纪小,只会写端端正正的楷字,俩人学了一会,也就像模像样了。 满室静寂中,江俨微微勾起唇角,回忆道:“属下曾经熬夜给公主补过课业,如今要陪着公主给世子补了。” 公主瞟了他一眼,心虚地否认道:“你胡说,我小时候聪明好学又乖巧听话,哪有被太傅罚过?” 江俨听了这话也不拆穿她,嘴角噙着的笑容更深了两分。 那还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公主一贯不爱听经史子集一类一本正经的课,偏偏太学院的女学馆里头讲得大多都是这些。四书五经、十三经啊,光看那些个书名就十分恼人。 偏偏太傅还就爱讲这些,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自以为讲得趣味十足,殊不知底下的学生们能撑着眼皮不打瞌睡已经够给面子了。 那时候江俨经常趁着出宫的时候从宫外头淘换回一些野史、游记之类的杂书,不光充裕了公主的藏书,公主连上课无聊的时候也用来打发时间。 公主还一向机灵,把杂书外头包上“论语”的书封,别的学生捧着论语打瞌睡的时候,她却总是能看得趣味盎然。偏偏她还能分出一半注意力来听女夫子的课,讲的大概是个什么内容她也从不会漏过,便是被随堂点了名,也能镇定自若回答上夫子的问题。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日她跟往常一样在课堂上看闲书,却被女夫子发现了。因为夫子前一日已经讲完了《论语》,开始讲《孝经》了,她却还贴着《论语》的书封,自然露馅了。 当下人证物证俱全,想赖都赖不掉。 那女夫子平时温温柔柔的一人,但于授业上一向严谨,丝毫不念及公主的身份,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通手板。还罚她回去把当堂课上讲的知识都抄上十遍,一字不漏地背熟了,还得写出自己的见解。 那一日女夫子讲的是《孝经》的前三章,这前三章分别是《开宗明义章》、《天子章》与《诸侯章》。其中内容不算深奥,可若说自己的见解,那可真是见仁见智,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譬如这头一章《开宗明义章》说得是孔子与徒弟曾子谈起国事,说这上古时期的贤明君王,他们的品行与德性都十分优秀,所以才使得天下人心归顺,百姓和睦。然而治世与阶级是分不开的,有王侯将相簪缨世家就必有低卑庶民平头百姓,然而上上下下都没有怨恨不满的。 孔子说这就是孝,孝是一切德行的根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便是孝的开始;待有所建树后光耀门楣,扬名于后世,这边是孝的最高境界。说到底,小到孝顺父母,大到为帝王鞠躬尽瘁,通通都是孝的本意。 这内容委实算不上深奥难解,但能从中衍伸出的深意无数,这还只是头一章的内容,公主光写这篇的见解就写了好几个时辰。 江俨心疼她肿出红痕的手心,恨不得把那夫子揪过来狠狠打一顿,面沉如水地给公主包了手,又面沉如水地撵她去睡觉。 公主不听他的,被江俨面无表情地盯了一眼,就乖乖去睡觉了。于是剩下罚抄的内容都是江俨熬夜替她写完的。 这事虽过去许多年了,江俨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公主也没有忘,不过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两人边说话边抄弟子规,一边是天马行空的闲谈,一边是刻板严肃的弟子规。本又困得厉害,抄着抄着就容易走神。 公主突然“哎呀”了一声,颦了眉尖抱怨道:“你别跟我说话,我都写错字了。” 江俨凑过去看了一眼,伸了自己的毛笔过去把那个错字涂黑了,低声道:“错了便错了吧,涂掉继续写就好了。” “不行,那样不好看,像被老鼠啃坏了一块,难看死了。”一向严于律己的公主揉掉这张纸,重新换了一张纸。 江俨笑笑不说话了,却趁公主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那张被写坏了揉烂了的纸藏进了袖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