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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低头就见睡塌上本该睡熟的公主正睁着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动作。江俨也不知怎的,莫名一阵心虚,噼啪一声飞快地把窗子合上了。 带起的一阵凉风吹得公主有点呆,怎么江俨怕她怕成了这个样子?不就摘了几朵花么,她又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怪罪…… 正这样想着,却见窗子又打开了。 窗棂上的象牙海棠跟着抖了抖,像一大串红灿灿的小辣椒,讨喜极了。 隔着一扇窗,江俨已经恢复到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却难得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温柔了两分:“属下路过暖阁的时候,见这花开得极好。明日又是除夕了,窗子上挂点红色的也多些喜气。” 容婉玗抱着绒被慢慢地坐起身,整个人缩在绒被里,缩得圆圆滚滚的只露出一个脑袋。反正她所有狼狈的样子江俨都见过,她在江俨面前,从来不用在意所谓的公主仪态。 “你回过家了?”她见江俨换了一身新衣服,通身透亮的靛蓝色,难得不是宫中墨色的侍卫服,这样看去,竟觉修身笔挺,十分得好看。 江俨察觉公主的目光,难得有点不自在,扯扯刚刚遮住手腕的衣袖低声道:“我娘久不见我,衣服做得小了些。” 容婉玗忍不住发笑,难怪她看着总觉得跟平日有点不一样了。原来江俨平日穿的侍卫服虽不至于松松垮垮,可为了行动方便总是略松一些的。今日这身新衣修身笔挺,原来是做小了的。江夫人可真有趣…… 她转了视线,盯着那串像极了小辣椒的象牙海棠发呆,缓缓自语道:“明天就是除夕了啊……” 江俨“嗯”一声,习惯性地等她走完神,却见公主转过脸朝他绽开了一个笑。江俨忽地一愣——这笑不是往日那种恬淡的得体的微微勾唇的笑,而是眼角眉梢都在笑的那种笑。 江俨看得一阵目眩,只听窗内的公主笑容温婉,声音却有点郑重轻轻道:“江俨,我想吃辣。” 公主你体质阴虚吃辣易伤身伤胃又快到月事的时候了不能吃辣……这些拒绝的话江俨还都没说出口,与他隔着一扇窗子相望的公主又补了一句,这次还能听出点委屈的味道来。 ——“我都五年没吃过辣了。” 江俨一怔,一瞬间就明白了公主未说出口的话。 他进宫第四年的时候,那一年的腊月二十九那一天,江俨跟公主告了半天假。 他作为近身侍卫,便是在过年时候也是要当值的,只好抽了个空赶在年前回了趟家,跟家里人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吃了热锅子,又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宫。 宫里处处灯火璀璨,远远的宫殿里还有丝竹悦耳声,在这空旷的夜晚能传得好远。 偶尔还能瞧见小丫鬟们藏在林子里点着焰火棒追逐笑闹,就算被负责巡夜值守的宿卫军逮到了,也难得不会被冷声训斥,只告诫她们玩焰火棒的时候离林子远些,小心走了水。 世间一片祥和安宁,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江俨目力极佳,走进长乐宫后,隔得老远就看到小公主穿得厚厚实实的,披着毛茸茸的兔毛披风,缩在园子里的连廊下坐着,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朝长乐宫大开的宫门看。 身后红素絮晚表情担忧,生怕她吹了寒风受了凉。 江俨一惊,连忙快步跑过去问她:“公主怎么在这里?”看到江俨出现,红素和絮晚都舒了口气。 离得近了,江俨才注意到公主头上戴着一顶虎皮小帽。这小帽他这两日老见,是前几日国舅爷送的。本是民间男娃才戴的样式,偏偏公主喜欢得很,又自己缝了两只同色的护耳,暖和极了,却也怪异得很。连江俨都觉得不好看,也不知道公主为何喜欢。 听了江俨问她,公主起身的动作一顿,抿抿唇没答他的话,走了两步却突然扯了江俨的袖子,鼻尖轻轻耸动了下,眨了眨眼好奇问他:“江俨,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公主从小长在宫里,因为体虚吃的都是宫里的食医做的精致药膳,养生效果极佳,食医做药膳的时候十分认真,就连一个手抖盐撒多了两粒都会重新做过的。荤素油米都上小称子精确称量过了才开始做药膳。下锅起火的时辰都要卡着西洋表,一分不能多,一秒不能少。 吃了好几年药膳,乍一闻到江俨身上喷香浓郁的火锅味道,公主难得好奇。 以为自己身上的酱料烟火的味道太重,熏得公主难受,江俨退后两步站得离她远了些,这才答:“属下先前回家吃了热锅,这就去更衣。” 谁知小公主又抿抿唇,凑近他又嗅了嗅,扬起小脸看着他,极为认真地说:“我也想吃。” 那时的小公主十三岁,已经是个楚楚动人的小姑娘啦。虽然眉眼还没完全长开,可江俨也不知怎的,总是看得失神。 每每小公主仰着头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心里仿佛开出了花一样,只觉春光明媚,繁花锦绣。 江俨微怔——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九。公主一向与文宣帝皇后和承昭太子一同用晚膳,本不该那么早回长乐宫的。 提前回了长乐宫……是因为……发现他不在么? 看他沉默不语,小公主难得有点失落,低喃了一声:“啊,我又不能吃么?”垂着头走了。 公主畏寒,一到冬天就穿得厚厚实实的,可自小学的仪态早已刻在了骨子里,仿佛穿得再臃肿如球,却也能步步生莲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