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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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乡下的习俗,即便是丧事也要办得风光热闹。 王月琴去世两天了,梁建山除了准备棺材和联系亲戚之外,基本什么都没做。 因此梁家驰根本没空细想和程芝重逢的事情,眼下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将女儿哄睡后,梁家驰面无表情的坐在客厅里抽烟,漠然的视线凝在虚空里。 一根接着一根,其实大部分都是在空烧,他只是需要一种方式来发泄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越抽越清醒,百无聊赖间,梁家驰干脆扯了张白纸,左手夹着烟,右手握着笔漫不经心的开始列计划。 要办葬礼,首先得请宾客。 本家的亲戚全部得安排席位,母亲的性格精明刻薄,并不招人喜欢,除开娘家亲戚里的几个姊妹外,也就只剩些聊闲天的麻将朋友,不知道这几个人愿不愿意来。 不过梁家驰没打算明提,免得落人口实,说他们家图谋份子钱。 小镇上人不多,嘴却杂。 其二是什么时候下葬。 王月琴之前说过要土葬,但现在乡镇都下了新规定,统一火葬,况且天气热,遗体不能久放,明天一大早他就得去联系殡仪馆。 烟圈萦绕在鼻梁前,梁家驰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吹散白雾,明显感到倦怠。 揉着太阳xue保持清醒时,听到拖鞋趿拉着擦过地板的声音。 他正在核算丧葬队的规模和价格,醉醺醺的梁建山走过来随便扫了一眼。 “现在的丧葬队办个叁天就要一万多啊!” 梁建山咂舌,“要我说,请个镇上那种专门做饭的厨子,把亲戚朋友叫过来吃顿饭就行了,省得这么多事儿。” 听着他不耐烦的语气,梁家驰抬眼,舌尖用力抵了抵烟蒂,灰烬抖落的瞬间,面上露出嘲讽的笑。 “放心,不用你掏钱。” 梁建山的酒意随着这句话清醒了几分,对上一脸漠然的梁家驰,表情有些尴尬。 “我…….我哪儿是说钱的事儿,我是,我是觉得麻烦。” 他一张嘴,难闻的酒气猛的涌到梁家驰面前。 “不得不说,您是挺会躲麻烦的,这大热的天儿,棺材你就放大堂里摆着。” 连张像样的遗照都没有,甚至没给今晚来吊唁的亲戚安排住宿。 先前几个姨婆拉着他唠叨了一大通礼数规矩,他是个利落的性子,最不屑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但是梁建山半点不作为,所以不得不由他处理。 喝的烂醉如泥才回来,连葬礼费用都锱铢必较,父亲的行为让他心里很是窝火,碍于尊卑才留着情面。 想到这些,梁家驰烦躁的皱起眉,掐灭手里的烟,朝后坐了坐,离酒味儿远了之后,从父亲脸上收回视线。 梁建山感受到他嫌恶的情绪,舔着干燥的嘴巴,干咳了几声,接了杯凉水灌下肚后,坐到儿子对面。 “哎呀,反正你爸我这人你也知道,就不是能做这些事儿的人。”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梁家驰的表情,几秒后又觉得自己这番唯唯诺诺的样子实在尴尬,扬声道,“再说了,养你们这些小的,不就为了养老送终准备的!” 话说完,他觉得很有道理,“你可千万别学你姐,老娘死了都不回来吊唁,这些年来一毛钱没往家里送过,不知道…….” “她为什么不回家,你心里没数?”梁家驰沉下语气,亮如明镜的眼瞳直直望着梁建山,“葬礼的事你不管就算了,如果还心疼钱,指手画脚的话,现在妈是什么待遇,之后我保证,你连一半都不如。” 毫不客气的说完这些话后,他将空掉的烟盒和凌乱的烟蒂一并扫到客人留下的瓜果壳里。 “你这说的什么话!” 梁家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眄他一眼,面上毫无情绪。 梁建山被他盯得发怵,但又没底气辩驳,毕竟这些年来家里的开销花费来全靠梁家驰支撑着。 “老子还没死,你……你就说这种话,也不怕遭报应……” 因为底气不足,他的语气有些虚浮。 报应……. 梁家驰环视了一圈客厅,看到不远处陈列的花圈,灯光照在锡箔纸上,散发着静得吓人的冷光。 一家四口,母亲猝然去世,大姐早已和家里断绝关系,父亲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鬼。 这的确是他的报应了。 梁建山知道梁家驰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性情也冷硬,如今唯一能和他牵系感情的王月琴死了,他还真摸不准梁家驰会不会真的办完葬礼就一走了之。 心里虽然怂,却不得不大起胆子呵斥他,试图维持父亲的威严,“你要是敢不给老子养老送终,我…….” 手里的水杯被他重重地磕到茶几上,“我把你告到法院去!” “……” 司空见惯的无赖相令梁家驰很疲惫。 “你妈才死,你就在我面前耍起威风了…….” 梁家驰懒得同无理取闹的父亲争辩,拿着纸笔利落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一走,客厅顿时变得空荡荡了。 烟草的味道混着香烛纸钱的气息萦绕在客厅里,梁建山深呼吸几口气,得意自己扳回一局。 转过脸时,忽然看到黑色的棺材一角,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 “妈的,哪儿有老子怕儿子的道理…….” 他嘟哝着挠了挠头,路过梁家驰的卧室时却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照理来说,这世上确实没有父亲怕儿子的情况,但梁建山实在不是个好父亲。 他的许多行径都令人不齿,梁家驰觉得自己从出生开始,在这个家就没过过一天安宁日子。 母亲势利刻薄,嘴巴从不饶人,最擅捧高踩低,父亲不务正业,常年吃喝嫖赌不顾家。 他和jiejie梁家乐的关系也不算亲密,成年后才开始试着互相理解对方。 刚才梁建山提到梁家乐不回家的事,他极力隐忍才压下脾气没再给他一拳。 高二那年,梁家驰曾亲眼看到过他喝醉酒后发酒疯把jiejie梁家乐压在床上的场景。 想起那一幕,他至今都觉得恶心。 脑海里充满了关于这个家的各种回忆,梁家驰觉得烦闷。 走到洗漱台,掬了捧凉水后,他把脸深深地浸在冷洌中,临近窒息时,大脑终于变得一片空白,他才抬起头用力喘了口气。 这个家对他来说,只是无形的的枷锁。 躺到床上时,女儿梁渡轻轻翻了个身,酣然的睡颜上印着竹席细细长长的纹络,小兔牙在昏暗中露出一点雪白的颜色。 梁家驰看了一会儿,轻轻伸手把她含在嘴里的头发拨开,指节碰到小丫头柔软的脸颊,心里也软了许多。 到如今,他非黑即白的生活里实在没什么趣味和光彩,甚至没有期盼和留念。 除了女儿梁渡的存在能牵动他的情绪以外,他从未再对人卸下心防。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分明很疲累了,梁家驰却做不到正常入睡。 他侧了下身,女儿柔软的小手无知无觉的挨过来,捏住他衣角,很是依赖。 没办法拿安眠药,梁家驰望着天花板出神了好一会儿,静得只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 没有霓虹的晕染,乡下的夜幕分外深沉,一片墨黑里,圆润夏月如同一颗熠熠发光的珍珠。 这分皎洁的月光混着树影投在窗内的书桌上,虚无缥缈,如水波一般,随着夜风在男人清明的眼眸里晃荡着。 梁家驰失神地闭上眼,脑海里也现出一片白。 白菊的颜色。 程芝将花递给他时,指尖碰到了他。 七年了,原来他还有机会再遇见她,再触碰她。 心里刚冒出微妙的欣喜,又被现实状况扯回理智。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清晰的看见了车里那个男人的模样。 叫什么名字来着? 梁家驰按捺着情绪,回想起订婚典礼上司仪喊的那句,“有请我们的男主角,程芝小姐的未婚夫,李从文上台致辞。” 男主角。 分手叁个月不到,她的人生就换了主角,也和他彻底划下结局。 李从文。 梁家驰敛眉,缓缓收拢掌心,坚硬的指甲嵌进rou里,他却浑然不觉。 凑合着睡了一晚上,七点半左右,梁家驰就醒了,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后,一回头看到睡眼朦胧的女儿。 “你再睡会儿,爸爸有事要去忙。” 梁渡揉了揉眼睛,看了他几秒后,挠开乱蓬蓬的头发,窝在竹木凉席上继续睡觉。 梁家驰见状,扬起眉峰笑笑,从容的扣上腕表带子,去卫生间洗漱。 刚挤好牙膏,听到身后传来啪唧啪唧的脚步声,梁渡踩着他的人字拖,嘟哝着要嘘嘘。 他飞快的退出来,给孩子拉上门。 几分钟后,女儿走到洗脸台前,眼睛半睁不睁的,梁家驰把她抱起来,拧开水龙头调到温水后,耐心的帮她洗手。 “爸爸,你昨晚什么时候来睡觉的啊?我都不知道。” “比你稍微晚一点。” “哦哦,我没忘记给你留位置吧?” 梁渡醒过来时,看到自己睡在正中央,没准儿爸爸是被她挤下床的。 梁家驰听乐了,“你这么个小不点儿还能挤着我?” 洗干净手了,梁家驰准备抱着她朝床边走,梁渡摇头,“我不睡了,我也要洗脸刷牙。” 说着从他身上跳下来,从背包里找出自己的儿童牙刷。 梁家驰劝她,“今天爸爸很忙的,没什么时间带你玩,你不如多睡会儿。” 梁渡挤好牙膏,凑到镜子前咧着一口小白牙仔细地刷,声音含糊:“没关西……mama说了要给我打视频电话过来监督我背单词的。” “…..” 谭宜春在教育方面,对孩子从不松懈。 梁渡才五岁,除开幼儿园的课程以外,谭宜春还给她报了一大堆兴趣班。 因为工作忙碌的原因,梁家驰先前不常和女儿相处,所以每次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出于愧疚心理对她都很极尽宠爱。 所以这次带孩子回来,一来是为了尽孝道,二来是想让她放松一下,过个欢乐的暑假。 没料到,信息时代,难逃网课。 梁渡刷完牙,拿起梳子梳头发,梁家驰回忆着谭宜春给她扎过的发型,汹涌的父爱急需展现。 “爸爸给你梳头发吧。” 梁渡笑眯眯地点头,凑到他眼前。 梁家驰第一次做这么柔情的事,有些生疏,动作都轻轻的,生怕把孩子头发扯痛了。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女儿柔润的鼻尖和微翘的唇瓣。 脑海里渐渐浮现起谭宜春的模样,梁渡的相貌和她十分相似,不过眉眼轮廓还是像自己,眼珠浓黑,睫毛细密,带着明朗的英气感。 正随意想着的时候,手机响了,梁家驰扫了一眼,看到是谭宜春打来的视频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