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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云没有说下去。 雨太大,我们都被淋湿了。 站了好久,我们在天台,望着京都低矮的天际线,站了好久。 视线,名为期待的视线,王子舟反覆地想起它。 外部确实没什么可归咎的,外部只是用期待的视线注视着你,甚至是温和的、带着盈盈笑意的。 我们只是希望你好。 可我不好。 我糟透了。 视线,视而不见。 王子舟想到了一首诗。 她说:“你知道高村光太郎的《梅酒》吗?” 曼云没说话,她又说:“《梅酒》收尾有一段——” 她念起来: “あはれな一个の生命を正视する时、 “世界はただそれを远巻にする。 “夜风も絶えた。”① 夜风真的停了,臆想中的雨好像也停了。夷魍呢?王子舟抬头一看,它还在那里。 我们正视夷魍,世界静观我们。 “只要谈睿鸣在那。”曼云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说,“哪怕我难过、歇斯底里,我都觉得没有关系。谈睿鸣这些年就像警示线一样横在我面前,我只要自觉还没有走到那个地步,就能确认自己是安全的。很卑鄙吧?我等于是踩着那条警示线走到了今天。” 他的声音近乎颤抖。 王子舟没有接话,她觉得对方这时候需要的只是擦眼泪的纸巾,于是低头从抽纸盒里连抽了好几张递给他。 曼云吓了一跳,他偏头一看,对着那一大盒纸巾大叫起来:“你上天台就上天台,怎么还会带这种东西上来?!” 王子舟一脸无辜:“陈会计塞给我的,他觉得你肯定要哭吧。” 曼云忍不住咬牙:“这人可真是……” 王子舟问:“怎么了嘛?” 曼云忿忿道:“他不是人。” 王子舟也说:“他不是人。” “干嘛学我说话?”曼云瞥道,“你懂个鬼。” “我懂啊。”王子舟说。 她抱着那盒纸巾,沉默了一会,叹息般说道:“他在旁观我们,旁观所有的事,包括他自己。” 曼云明显一惊。 “你怎么知道?” “感觉吧。”王子舟说,“没有人会在刚才那种情况下,给我塞一包纸巾,彷佛之前被你揪起来骂的人不是他一样。”她顿了顿,又说:“我时常觉得他坐在我面前的时候,只有那具身体是坐在那的,他的意识好像漂浮在半空,注视着自己和我。他是不是真的很冷漠?” “那是他保全自己的策略。” 王子舟仰头看他。 曼云道:“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能做谈睿鸣将近十年的情绪垃圾桶?换成一般人早就崩溃了好吗?可他不会,全世界都去寻死,他也不会去死。” 王子舟想起蒋剑照说的,他被叫去办公室罚站一下午,仍能若无其事去买晚饭的事。 他根本拒绝了那些情绪对自己的伤害。 只要我远离自己。 我成为我自己的旁观者。 这种跳脱,这种跳脱—— 曼云说:“你知道布洛的心理距离说吧?” 王子舟摇摇头。 “虽然是美学范畴的一个概念,拿来用可能不太恰当,但我觉得很贴切。这理论有一个经典的例子,叫海上的雾②。”曼云扭头问她,“你现在在船上,船在海上行驶,遇到了超级大雾,你什么感觉?” “害怕、不安?”王子舟将自己投入到那个情境里,悲观地回道,“感觉要遇难了。” “可如果你现在不在那艘船上呢?”曼云又问,“大早上的,你正和爱人一起轻松地散步,远远地看到海面起雾了,什么感觉?” “嗯……”王子舟蹙起眉,“雾真浪漫,真漂亮?” “对嘛,明明都是海雾——”曼云说,“但只要不在那艘船上。” 只要不在那艘船上。 海雾也好,风暴也好,与我何干。 保持距离,它只是别人的事,我甚至会觉得它具备美感。 我做一个旁观者就好。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王子舟困惑不解,“这是有意识练就的生存策略吗?” “怎么可能?谁能那么早就有意识地训练自己?最初肯定是无意识的。”曼云瞥她,“你知道他童年日子过得还不错吧?在乡下。” “我听蒋剑照说过一些。” “也许是童年过得太自洽了吧。”曼云说,“和之後的生活落差太大。他封锁了那些童年阶段获得的东西,知道那些东西是真正的自己,之後则只是无意识的角色扮演——离开祖父母,来到父母身边生活,我开始扮演一个好学生、好儿子。他们批评我,对我有所期待,也只是针对这个身份的,与真正的那个我无关。”曼云叹了口气:“真正的我,不对这些事情投入任何感情。” “你这样说我好害怕。”王子舟忽然接道。 “很正常,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个精神病患者。”曼云闭上嘴,自鼻腔逸出肺部沉积的废气,他停顿了很久才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很多宗教里的修行,都需要跳出来观照自己,本质上跟这种行为差不多。但享用了这种行为带来的超脱与冷静,也势必要为之付出代价。” “你想说的代价,是解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