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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面上的晚霞如约而至。 陈愿没能等到许下承诺的萧云砚,又隐约觉得来送晚膳的影卫不太对劲。 她想了想,还是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敲了敲少年的房门。 一声,两声,三声…… 陈愿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她后退一步用力把门撞开,伴随着巨大响声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味和烧焦气味。 陈愿一眼就发现了林公子的尸首,死透了,琴弦勒喉,一瞬致命,根本没给人活着的机会。 她心中惊讶,开始四处搜寻萧云砚的人影,心想好歹是反派,没那么容易死吧? 我也不是躺赢的命呀。 陈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担忧,她往里深入,终于在檀木桌下发现了少年的身影。 他背对着她,连月光都不肯施舍分毫,将他整个留在阴影里。 陈愿的步伐停了停。 因为她发现,当自己靠近时,那少年清瘦的脊背在瑟瑟发抖。 她弯腰,半蹲在桌边,桌子上面供奉着萧云砚生母的骨灰,似乎只有在母亲的庇护下,他才觉得安心一些。 陈愿的心有些酸涩,她尽可能温声呼喊,叫那少年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他终于肯转过身来,但胳膊却是下意识抵挡在额头前,目光警惕又脆弱。 此刻的萧云砚不复冷静,长发散落,脸颊染血,一副近乎疯狂的可怜样。 那场火将他的恐惧放大。 而他防守的动作证明:年幼的时候恐怕有人无缘无故打过他。 往死里打。 莫名的,陈愿心底一软。 可她无法朝他伸手,只能示意少年把头探出来。 萧云砚小心翼翼。 陈愿倾身向前,用她的额头微微靠上少年额头,如此安慰。 “萧云砚,你看着我。” 她用她平日里不近人情的声线柔声说道: “我会保护你。” “你不会死。” “我保证。” 少女的背后薄薄染了一层月光,显得圣洁,也让她的誓言更有力量。 她想:再感化试试吧。 没有谁生来就注定当反派。 唯一遗憾的是,很抱歉啊,我只在作者的书里认识了你。 如果我知道……知道你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我一定不会这么傲慢,也不会如此带有偏见。 她难得弯了弯眉眼,笑着说:“出来吧,没事了。” 萧云砚神情里的戒备和冷漠少了许多,但依然带着脆弱和偏执。 他从桌子底下走出来,又紧紧将母亲的骨灰盒抱在怀中,重复着低语:“阿娘,他们要我死,他们要我死。” 少年的声音染着委屈。 陈愿只好靠在他旁边坐下,凝着他染血的侧颜说:“不会的。” “有我在这呢。” 我在。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少年的神经,他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愿意倾诉,哑声说:“阿愿,就连鲜血都是温热的。” “可我好冷。” 真的好冷。 他被关进死牢的第一月,是大雪纷飞的隆冬,盼着春日,却差点死在有预谋的火海里,死在被买通的典狱的拳头下。 他当时也才十一二岁。 想保护他的人防不胜防,想害他的人见缝插针。 那一年,同样年纪的陈愿刚在战场上接受洗礼,是初出茅庐的小兵,虽然也很痛苦,但明晃晃的枪与剑,要好过深宫里杀人不见血的刀。 她该庆幸萧云砚没被逼疯逼傻。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陈愿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背对着少年,把手伸了过去:“给我解开。” 这次萧云砚乖巧听话,还补充说:“系的是活结,不会勒伤你的手腕,你别怕我。” “怕你什么?”陈愿甩开麻绳,活动了一下腕骨。 少年沉默了一瞬,近乎小声道:“我杀了人,就在那边。” 在你面前。 你别讨厌我。 萧云砚在心底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近乎自卑的心理,他也不懂缺失已久的情感。 他看别人通透,到自己哑然。 他也没想过让陈愿撞见他的狼狈,从来没有人撞见过,撞见过的人都活不了,她是例外。 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用害怕和同情的目光来看他的人。 她只是把自己的额头贴向他,无声告诉他:我在。 仅此而已。 却磨灭了他所有的杀心。 像萧云砚这种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人,最介意别人提及他的过去,最恨别人看见他的狼狈。 凡此种种,他骨子里的骄傲自尊根本就不允许,只能用杀戮和报复来平息,以此宽慰曾任人鱼rou的自己。 可是,有人把他捡起来了。 这个人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她神色如常,还拿了湿热温软的帕子过来替他擦脸。 仿佛那暗红的脏污不是鲜血。 少年不由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再次说道:“我杀了人。” “嗯。”陈愿好歹是见过千军万马的人,她抹去少年眼角的血迹,淡声说:“林公子他手上的人命比你多多了,我也是。” 陈愿一直以为,没有锋芒的善良不堪一击。 你尽可以心软,但前提是能够自保,并不给身边人带去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