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 “你再说一遍!”元宏压抑着怒气,对拜伏在案前的美貌女子沉声道。 左昭仪那与冯诞相似的眉目间带着几分畏惧,但仍然颤抖着声音,惶恐道:“臣妾也不敢相信,meimei竟做了那等事情,只是联想到如今恪儿突然间身体不适,实在不敢隐瞒……” “无凭无据,朕若是查出只是你在中伤,必然重责!”元宏怒道。 左昭仪低头拜下,连称不敢。 元宏这才挥手,他不敢大声,因为她举报的,是她那身为皇后的meimei,正在行巫蛊之术。 这事无论有无,一但闹大,于公于私,对冯诞都是重大打击。 …… 身为皇帝,元宏自然有自己的情报系统。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巫蛊的小人没有找到,但在查时,却查到了许多其它的东西。 他自从冯太后死后,加之皇子公主皆已有了,便很少顾及后宫,只是让冯皇后掌官,平日里几乎都和冯诞在一起。 便是那才娶入皇宫的四姓汉女,也只是去过几次罢了。 但万万没想到,他的后宫居然乱成一团糟。 冯皇后居然与平城的鲜卑勋贵多有来往,常常说些想念平城之语,还因为想念父亲,招巫女入宫私下做法,说是想来梦中见见父亲。 顺着这条线抓下去,出现的是平城勋贵们还在怂恿太子与后宫,想借风水之名回到平城。 元宏不相信巫蛊,但却更不愿意相信他的皇后居然和儿子一起来反对他。 …… 又过一日,五月初七,朝廷在河阴挖掘修筑夏至祭地的方泽,却不小心挖到了一个石人,鼎上刻有“石鼎现,天下反。” 这事更让元宏大怒,下令严查——这种诅咒朝廷的东西,素来都是君王最恨的。 可能是因为太过生气,元宏这几日竟也开始头痛。 但随着调查,所有线索居然都指向了平城勋贵们,他们自然是又有能力,又有动机。 这些事情虽然瞒着冯诞,可随着事情发酵,纸却是包不住火。 朝廷掀起了一股举报之风。 这事也牵连到王肃,因为他一直在说服皇帝南下,南下的主力,自然是这些平城权贵们,鲜卑人权力扩大,是汉臣不想见到的,再加上这小子一个降臣,却被皇帝重用,早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这种事情,草原上的老大粗们怎么会懂,肯定是汉人教的,那个王肃就很可疑! 虽然元宏力保王肃,但这事还是深深冲击了根基不稳的王肃,让他不得暂时挂职自保,在没洗清冤屈之前,不敢轻易出现在皇帝面前。 而在过了二十多日,皇帝前去河阴的方泽祭地之后,他的后宫传来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宫中挖掘出了巫蛊的小人,而且小人上的名字,是皇后亲手所写。 …… 萧君泽撑着头,坐在案几边,凝视着茶碗里尚且在漂浮茶叶。 冯诞眼眸微红,正坐在对面,神情低沉。 “老实说,我真没想到他们的计划是这个。”萧君泽小声道,“我只是让他装病几日,看看是谁会来关心他。”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太子是胡臣的宝贝,而元恪是汉人将要押下的重宝,后者不可能让他们的重宝担上“有宿疾”这种对当太子来说不合适的病。 如此,要么重新押宝,要么利用这个机会,剪除太子羽翼。 所以,元恪的装病,让他们提前发动了某项计划。 “你是说,”冯诞深吸了一口气,“是妙莲投奔了他们?可这又与妙华何干,她是她的亲meimei啊!” 萧君泽低下头,喝茶,没有回答。 但冯诞却是知晓的,他眉眼微垂:“就因为皇后之位么?” 他的两个meimei,都是同时入宫,妙莲因病被冯太后赶出宫,meimei妙华成了皇后,前些日子,他耐不住妙莲恳求,让他meimei重新入宫,便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 “事已至此,伤情无用了,”萧君泽叹息道,“太子被平城勋贵诱惑是实情,早晚有此一难,你是太子太傅,冯皇后又是他名义上的嫡母……” “陛下,”冯诞迟疑了一下,“不愿深究。” “怕是由不得他不深究吧?”萧君泽叹息道,“巫蛊之祸,无论想不想,都不能轻拿轻放。” 毕竟,这是对皇权威严的挑衅,如果不追究,那一夜之间,不知道会出现多少相似的小人,这是对朝廷“皇帝为天子”的这个概念的动摇。 冯诞神情更苦涩:“陛下十分为难。” “他当然为难,”萧君泽一点也不急,缓缓道,“胡人对迁都之事,本就满是怨气,他最多警告一番,再做更多,怕是要惹得北方谋反;去重罚汉臣,又更不可能了,且不说有没有找到错处,汉人本就是陛下一心拉拢的,他岂会自拆臂膀?” 说穿了,就是这两条船其实还没有到完全融合的时间,他要硬融,不流点血,是不可能。 那么,能担得起这罪责的,一个是冯诞,一个,是冯皇后。 “你要向陛下请罪么?”萧君泽随意道,“为了护冯皇后,你要分一个管教不利的罪名,为她保住位置么?” 冯诞一怔,随即道:“她是我嫡亲meimei。” 同父同母的嫡亲meimei。 “我觉得,你还是让她被废出家吧,”萧君泽托起头,叹息道,“阿兄,不是我说啊,陛下他生来克妻,当他的妻子下场都不好,你meimei便是出家了,也能得自由,深宫里受尔虞我诈强。” “再说了,你的二meimei可不是你嫡亲meimei能招架的,”萧君泽劝慰道,“你就算强行想在朝廷上辞官求罪,陛下他也不会认同,何必徒然惹他生气。” 冯诞:“阿泽,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 “有你在,冯家不会怎么样,”萧君泽苦劝道,“我看陛下这次心意已绝,他本就身体不好,你再这样逼他,怕是要更折寿数……” 冯诞一怔,眉头便拧了起来,沉默不语。 过了数息,他低下头,长叹一声,缓缓走出门去。 过了许久,萧君泽茶都喝完了,才翻了个白眼:“你还要待到什么时候,要我送你出去么?” 他身后的屏风微动,一个高大的身影转出来。 “此为皇宫!”元宏冷森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废了皇后,”萧君泽转头看他,抱怨道,“她们不过是被人利用,不算主谋。别说什么不能违背的话,你不是会怕非议之人!就算是我来说这话,他也会伤心的。” 元宏沉默数息,从手中递出一个被捏的几乎不成人形的小人。 萧君泽细心一看,随即心中一凛。 小人上边的名字生辰,不是元宏,而是冯诞。 第67章 想得太多 冯诞和家里人关系不好,这一点萧君泽一点也不意外。 当年冯家的崛起,依靠的是冯太后。 冯太后为了稳固冯家权势,便将兄长的儿子女儿全送入宫中,意图套住小皇帝,延续冯家在北朝的地位。 这想法很美好,但只成功了一半。 在这些冯家小辈里,只有谦和善良的冯诞成功套住了皇帝,其它的弟弟meimei们,有些在宫中被太后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实在不讨喜欢,有些则是泯然众人也,虽然看在太后的份上将冯家一位meimei立为皇后,但皇帝对她也是一视同仁的冷淡。 想想看,全家人都紧着皇帝一棵树生活,但这树全让冯诞一个占去了,其它人只能捡人家剩下的叶子——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你冯诞高高在上,位居司徒,其它人就要指着你的脸色过日子? 由此,生出一点“只要他死了,我可取而代之”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 萧君泽抬头看了一眼元宏的脸色,随意将那小人放下,缓缓道:“这陷害痕迹,有些明显了。” 冯皇后他见得少,不知性情,但就算她再天真,也不可能真用自己的笔记去写,这样也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 元宏的英武的眉宇间尽是阴霾,平静道:“无论如何,一个无能之罪,她逃不掉。朕,不能让她留在后宫。” 作为皇后,不管是她亲自动手,还是被人陷害,但让他找到罪证,这就是无能,无能之辈,离开宫廷,才是最好的归属。 萧君泽当然也明这点,点头道:“你尽管去做,阿兄那里,我会去劝。” 他看不惯冯家那些人很久了。 元宏却是多看了他一眼:“你还想做什么?” 萧君泽撇了撇嘴:“我可没什么坏心思,这几个月我忙修河,只要那王肃不在我耳边唧唧歪歪,我也懒得理他。” 元宏长叹一声:“你啊!” …… 萧君泽没有骗元宏,这一点,他们两人都明白。 虽然胡汉之争越发激烈,但朝廷并不能对汉臣怎么样,说得不好听一点,哪怕如今的世家门阀是高高在上,压迫底层,但他们依然代表了汉族人民的利益。 按后世的说法,不是汉人需要北魏,而是北魏需要汉人。 这些留在北方的汉人门阀,固然压迫底层,却也修筑坞堡,进则入朝,退则守乡。在北魏崛起之前的那属于十六国的两百年间,他们抵御住了五胡冲击,顽强地盘踞在中原大地上,聚集义勇,修筑水利,抵御胡人的掠劫。 在北魏初入中原的时间里,汉人推举崔浩支持北魏,在入股后准备获得自己应有的政治权力,却被看明白的太武帝借国史之狱连根拔起。 结果就是汉人门阀大量南逃,剩下的与南朝暗通曲款,天下间起义不断。 与此同时,柔然在草原的崛起几乎是断掉了拓拔家回归草原的后路——所以,汉化是必要的大事,换句话说,汉人在北魏,是带资入股,天下有大半是他们的,自然需要足够的政治地位。 元宏和冯太后是有足够能力的皇帝,他们知道应该站在哪边、支持哪边。 与汉人的默默耕耘、获取应有的政治地位相比,平城的勋贵集团,便显得欠缺许多,他们说不定根本没发现是被谁利用,又是谁在这背后cao作一切。 萧君泽站起身,将手中冷茶,倒在窗外。 …… 接下来的日子,元宏亲自审问了一干人等,然后发现,这其中不仅仅卷入了冯皇后,居然还卷入了冯诞的嫡亲弟弟,冯修。 冯修在三年前,因为嫉妒兄长,在兄长食物里投毒。元宏大怒,将其打了一百多杖,黜免为平城百姓——这还是冯诞苦苦为弟弟哀求,加上看在他们年迈父亲的份上从轻发落了。 前些日子,冯修因为重病,通过冯昭仪,向皇后求助,两人便又有了书信往来,常在信中抱怨冯诞一点也不为冯家考虑,家人爵位不上心,官职也不给。 冯皇后辩称那人偶上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绝不是她写,至于为何会在他宫中,她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