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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99节

    暖阁的摆设一如初时,连焦尾琴的位置都不曾改变过,只是不再听见那绵长的乐音,偶有几颗沙砾被风挟裹着撞击窗棂,发出令人越加烦闷的声音。

    如温家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迅速,对方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做到隐蔽更是有着些许能耐,除了借着魏玠作为利用工具,本身也不可小觑,那浮起来的冰山一角礁岩都能让人撞得头破血流,他也不是例外。

    厚籍在不得翻阅之时,便就这么凝固着,把人的情感思想、连同那无数个日夜的讨究钻研、为国事生民的苦心孤诣都一并封冻起来了。可书页仍然会泛黄发蛀,落到苏禀辰的脚下就成了一片枯叶子,逼得他在不经意落目之时只剩下恐惧,逃也似的避开了,是荆棘陡崖也都无谓,平顺坦途也作贪想。

    没有可受自己控署的实力简直寸步难行,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在朔北,还是面临其他困难的情况。将手脚伸向宫廷之中本只受皇帝一人调遣的禁军,或许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可是这确实是能够让他更快势起的手段。

    不然又能怎么样?

    就如同是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故而存心将自己送上来任凭他泄愤,云卿安无论如何都隐忍不发地受着,末了像个被丢弃的瓷玩偶般默默地收拾狼藉,偏偏对他的问话避而不谈。还不如两不相见。

    云卿安这才稍缓了神色,有些疲惫往后靠着,说:“本印会遣人相助于你,不必太有负担。至于近日的巡防,则是劳你们多加费心,混迹潜伏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都是无济于事。

    待褚广谏应声退下,云卿安轻阖上眼。

    闻言,褚广谏目光怔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对方语气的恳切这是能够听得出来,这竟是在为司马厝做的打算。

    等着他的仍是一盘难可落子的锁局。

    若谈起羌戎细作,倒是有着典籍对此记录,而云卿安查看了整昼自是不会收获全无,如前朝妖妃白嫱惑乱遭诛一事。

    炉烟散开了,桌案依旧平静。

    只所幸世道如何,都与他再无半点纠葛。

    可与外界隔绝着,连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一概不能知晓,仿佛周围被铺开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整个人紧锁着直让内心的焦躁感迅速涌上,差点要疯。起初司马厝还能设法试探一二,可是自从后来他气急之时以恶言把云卿安赶走之后,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寂静无声,就连看护他的宫侍也都纷纷地选择了缄默不言。

    ——“广昌伯府庆贺寿辰,大摆宴席隆重非凡,泛邀掌印及群臣,普民皆知。”

    笑话,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且不说不符合其一贯低调的性子作风,单说在这关头,前线战防紧张,皇上情况不详……有什么值得大肆庆贺的?是个明理的人都能想到才是,广昌伯断不会考虑不周至此。再者,这又和云卿安有什么密切关系,为什么非要让散布得普民皆知?不好的预感笼上,他必须要弄个明白。

    “我要见你们掌印。”

    “侯爷还请稍安勿躁,掌印公事繁忙,未得闲暇,静候即可。”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敷衍推诿,根本无从得见,分明就是让他只能在这待着,被蒙在鼓里,度日如年。

    连日未曾放晴,阴霾似乎都要铺天盖地压到人头顶上了,昼时越来越短,漫夜则长长无尽,风过时都带着萧索寂凉的味道。

    这个消息就如一个噩耗,牢牢钉在司马厝的心头,心绪不宁,搅得他始终难以入眠。

    赵肖两家向来联姻交好,联系紧密,而自外爷触怒龙颜后,其余众臣也都有意无意地与之避着嫌,如今又哪来这么大的脸面去邀得动他们?除非……是得到了云卿安的允许甚至是授意,想要做些什么?就算是找麻烦又何必这般兴师动众。如果是为了别的,能有什么事大到要这般多人都知晓?

    臣证民听,欲得认同……

    这定是一场蓄谋,所为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目的!司马厝倏地披衣起身,用狠力踹开房门,巨力震颤之间连带着门边的框架长几都摔撞到地上成了碎。····外面看守的人听闻动静,迅速围冲上来欲要强行将他拦住,聂延川撞见司马厝之时心头不由得微寒,对方扫过来的眼神就宛如在盯着死物,触之瘆然。但他仍是谨遵命令,出刀威慑道:“侯爷请回,您若想出门,等明日禀报了云掌印才可……”

    话音未落,锋刃即被重重地撞歪向一边,是司马厝在眨眼之间侧身以手刀击颈制住甩飞出来的人致此。

    与此同时,于混乱嘶呼中,刀芒不可避免地与血光交织在了一片,他这竟是宁可自损也要伤敌,全无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愤怒和痛苦吞噬着残存的理智,司马厝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聂延川等人皆是心惊不已,一时间都难免有些无措地收刀渐退。他们奉命看守,可不敢真的将之重伤,更不敢就此要了司马厝的性命。

    借此机会,司马厝立刻将夺过来的刀横于前方,目光冷冽,步步逼上,一直将他们都迫退到外廊通道旁边,眼见着就有一点要逃脱的可能。却偏偏于此时,一人缓缓自倒退的禁兵后方走出,眉目舒淡温和似能安抚戾气一般,可那眸中的阴影层叠总是不经意地显出几分复杂。

    可以宣泄的,汹涌澎湃的,无论为何都被硬生生地卷容在了纱幔雾膜中,取而代之的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的钝痛。

    云卿安在靠近司马厝时,将手轻柔地放于两人之间的刀刃之上,任凭那血流自其上而出,鲜红刺目,仿佛这样就能把彼此的隔阂给抹除。

    “因耽搁迟来,可是挂念?”

    “无碍,咱家会陪侯爷走到底。”

    镂空窗桕,风落银面。

    “年十四,就从军参将,随关平总督出击远山,参定尐淮之战,因故受埋致负伤而归,请罪自罚。”

    “年十五,受任为随军副将,从勇忠将军麾下,展锋于渡野边战,独自率领八百骑兵挫敌无数,引众惮……年十六,于征南攻势中以少退多,反败为胜,突袭而逐敌数百里,歼其精锐,俘兵千人含王公大臣。共部众击鸣而归,得赐明铠。”

    司马厝只在旁静静地听,脸上并无过多的神情变化,亦或是再多的思绪翻涌,到了这时也都在可被窥见的范围之内静止了。

    那属于他自己的过往从战经历如今自另一人口中说出,莫名的异常清晰,成败荣辱都仿佛为之所见证所参与,让他根本一时间难明心里是什么感觉。而云卿安分明与他的曾经间隔得极为遥远,他们在那时并无何牵扯,喜怒哀乐也不相关。

    是过路都来不及多朝之看上一眼的陌生人,各有繁忙,各有疲累,于司马厝而言确实如此。

    里屋再无多余,是平静之下的紧绷,仿佛连一点点异样的思想都会被揪出,从而经着不亚于风吹日晒的摧打。

    云卿安深深凝视着司马厝,目光未曾从他的身上挪动过半分,回忆似的继续道:“咱家因囿于宫墙,极目所望,不过尔尔。承启七年迎军归,但见飘旗高擎,黑马白缨。”

    那呼声威严遒劲,响彻京城内外。赫赫皇家仪仗,都会在此间瞬间变得黯然失色。前去围观盛况的宫人不在少数,因他们都早早地将事务备妥,管事者也格外开恩地允许。

    可这些本都与云卿安并无关系,魏玠的看重也意味着,他的身上从此多了一双沉沉镣铐。

    他仍然是去了,余事不计。

    而当时,他竟觉得有些刺眼便低下了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就此不再仰望,而撞入眼前的,是满地尘泥。

    云卿安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凝声道,“听闻那是侯府少将军,天纵之姿,京都翘楚,可我只知你是司马厝。他人誉你功名显赫,可我也只是……”

    司马厝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脸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

    云卿安却完全没有要就此放过司马厝的意思,逼近时连那浅浅的鼻息都能够被感受得到,只要微一动作,唇就能擦着对方的脸畔而过,似乎下一刻就能将之完全渗透。

    司马厝冷冷说出的话却是将这一汪风月尽数击碎,“广昌伯府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若怨愤相对尚且能够勉强应付,此刻反倒难以招架。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个准话,那有他极为敬重的长辈,亲切熟悉的肖姨娘或是……别的手足表亲。

    云卿安的眼睫微颤了颤,就着这个位置停留许久都不曾作出回答。

    可这却几乎是证实了那不好的猜测,形如默认的态度能让人更加烦躁。

    司马厝反客为主地欺身,将云卿安抵摁在墙边,捏着下巴迫他抬脸两相对视上,目色的血红将那藏底的刺痛都搅得翻出表面,狠声道:“云卿安,这样做于你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根本不得答案。

    云卿安只能无声地,抬眸与他相对。

    如这样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举动态度哪怕再激烈,结果亦同。一种说不清是倦是怒的情绪瞬间涌上,司马厝松了手上的力道,将脸靠到云卿安的耳边,哑声道:“是不是,我待你不好?顾着其他却对你疏忽得太多,亏欠的太多,就连伤痛病重都只能留你独自忍受……”

    云卿安心间一颤,猛地闭紧了眼睛,用于遮掩那刹那之间抑制不住而将溢出来的脆弱。

    “若是难过委屈,可否愿意给我一个尽力弥补的余地?而若是有怨有恨,要图谋或利用,也大可全都施加在我身上。就当作我是你的走狗鹰犬,阶下俯臣!”司马厝轻轻地环抱住他,语气沉沉地道,“横竖这都是我自找的,但可不可以,别牵扯上旁的人?”

    云卿安并未看司马厝,而是怔怔地向一个方向注视着。

    那里有朱红洒金的辉煌背景,流照现出的尘埃是这般飘忽忽的,明明不落于实地,却又如同寻到了栖息。即为关于软硬兼施,关于真情与否……

    云卿安忽而用力地将司马厝推开,缓缓往后退开几步,在微明的光线中朝他勾出一抹笑,一如初时相见于奉先殿前。

    令意下达,被呈上来的是一套完整战衣,银白夺目如新。只一眼,司马厝便认出了这正是他十七岁战还时被赐下的雪翊明铠,他不由得呼吸微滞。

    “广昌伯寿辰在即,咱家有个不情之请。”命人尽退,云卿安淡望着他,说,“我要你,穿给我看。”

    (本章完)

    第108章 误几回 银电透幕,月惊霜华。

    仍在勉强。

    司马厝面无多余的表情,极为费劲地将之完全穿戴上后,用手扯着接带又按着身上战衣那不稳的地方,这才抬脸看向一直在旁就案靠坐着而袖手旁观的云卿安。

    已经不算合身了。

    双肩和背后的皮制接带都难以完全缚住,腰胁与膀臂下部的链甲也都勒紧得厉害,他那本就挺拔的身形在数年之间被锤炼得越发精壮强悍,随时能爆发般的压迫力潜藏在其上每一寸,极致地将所长都凸显无遗,宛若战衣的那层外来掩护只是锦上添花而非必要。

    健骁将良,可见卓绝,而他俊脸上那因此而难免紧绷隐忍的神情,在落入人眼时则成另说。

    是又加催化。

    云卿安的视线牢牢锁着司马厝,能把他整个人自上而下都看透似的,毫不掩饰的热切占有欲如同能够侵掠漫入,连呼吸都有些guntang。

    本只想再看看他穿上战衣的样子,可现在却只想帮他再全部除掉。

    “卿安……”司马厝被他随后那有些激烈的动作弄得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皱眉,脸上闪过几丝无措。

    司马厝如若是在受着另类的酷刑煎熬,他极力试图分散注意力也只是徒劳无功,那根弦始终在紧紧绷着,仿佛随时都能够断掉。

    他抬脸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放开了那握着云卿安腕上的手,尽力让自己身体最大限度地放松,可难免僵紧。

    司马厝这回是只能默认了。

    半晌后,他还是嗓音低低地道:“别这样……”

    云卿安稍侧头斜眼睨着他,似笑非笑,道:“可咱家偏要这样,几时轮到你不愿意了?还是说,这又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手段。”

    云卿安隔着极近极近地端详着司马厝身体上下的各处,包括他那不自然的脸色和耳间的红,嘴角边噙着淡笑,意味深长地说:“怕你穿得难受,不过是想为你精准量一量尺寸,好赶制新的。可咱家来得匆忙,准备也有所不周,能用于度量的十分有限,你别不依。”

    司马厝立刻隔着衣料握住了云卿安动作的手,不知是隐隐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他心跳得亦是急促。

    本该克制,可犹在叫嚣。

    司马厝只能任由着他的举动,可直到战袍被自身上一件件地剥落,云卿安似乎都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而下一刻,便感觉到里衣之内传来的一阵微凉触感。

    贴身衣物在随后都被悉数丢在了地上,连亵裤或一片布料都没有留下,他只能任凭着,迎着投来的那道直视目光觉得有些闷热,偏偏云卿安把通风的窗口都关得严实。

    随即被引坐上的大理石桌案有些微晃,那如云浪波涛般的花纹被遮盖住了一半,起初还能有些冰凉。

    内侧腿根凹陷处被戳得有些酥|麻,周边也都被波及得带起汹涌的反应,欲迎战而倏地更加振奋似的,将原早已有的又推逼近最大化。那似乎是来自战场的急唤,催人恣意冲锋陷阵。

    腕肘指距,皆可以量,遍及各处,无论必要与否,那贴肤肆意的游走拨弄如火星燎原生烫,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话音出口,却是连他自己都听不大清晰。

    “不合适了,别硬来。”云卿安在他的跟前俯低身,手上几乎是在着急地半拽半扯着,声调有点不稳道,“该脱掉的,我给你换。”

    司马厝根本无从答话。云卿安埋脸凑近在他的喉间,舌尖轻轻伸出舔逗,后又柔声地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身敲击着,“咱家虽是任性贪婪,可又几时坏过你。你说,是吗?”

    相爱故并非抗拒,只是心头被压着太多的负担,那不是真正的坦畅,但此刻得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好似都拥挤在一处,能把他们两人都揉烂了成一起似的。

    他恍惚间听见云卿安在低着身子时轻轻对他说“把腿再往外张开一点”,刚照做却又后悔了。以这样的姿势坐在桌案上,还得配合着不能乱动。

    连一丝遮掩都没有,其实早就没有了,只是先前还能让人有些心理安慰,现在却是将此彻底揭开。隔着这般近,而周遭光线又这般充足,分明什么都一清二楚,再直白不过,哪怕是一丁点的……也都逃不得。

    明明是正事才对,但这样的气氛完全颠覆了以前,所感也完全不一样,连血脉都在极速奔涌。····司马厝根本不敢低下头去往那里看一眼,却也难以避免地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情况。他的脑海里完全乱糟糟的,根本理不清是出于羞愤还是别的,也并不知晓云卿安正在如何,是怎么想的,又在以怎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可他能够确认,这恰恰正中云卿安的下怀。

    而下一刻,裹热气轻吹而来,又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云卿安慢慢直起身,温声说:“好歹你也不是这般厌弃咱家。姑且放过你一回,留于日后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