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
随即,谢慕仰起脸说道:前面没有危险。 他们隔了一截距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才叫最前方的下人用力推开了那方砖瓦。 一行人鱼贯而出,谢慕腿短,被抱下洞口,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才感到惊异。 这是一个房间,墙面上的砖瓦精美异常,绘满了华美独特的壁画,顶上缀有二十八星宿中的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谢慕恍然大悟地环视一周,果然瞧见房间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玄武雕像,眼珠镶上了绿翡翠,背部金光闪闪一片,是纯金所制。而房间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叫人眼花缭乱。 谢慕率先冷静下来,他原本就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只是在观察这房间的布局。 正当其他人惊叹之际,谢慕却瞥见二当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侧脸与他的小儿子说了两句话,往洞口处走了几步,遮挡下,那个稳重又健壮的青年人很快又钻了回去。 奇怪。 二当家的视线扫过来,谢慕不动声色地将头转了回来,眉头皱了皱。 他脸上一瞬间露出的慌乱,是不作伪的。 啊! 谢慕还在沉思,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叫。 一个下人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只听咔哒一声,似乎触发了某处的机关。 霎时间,头顶的星宿图变了样,白色的点状星宿翻起,漆黑的长弩探了出来。 别动!见到那下人要缩到一边去,二当家厉声喝道。 可惜那人下意识的反应比脑子转得更快,还不等二当家的话说完,脚就挪了位置。 他们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空气中静悄悄的,他们在原地僵住,等了几分钟,却什么也没发生。 谢慕神色如常,甚至没有太过吃惊,只是说道:无碍,我说过了没有危险。 领头的下人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了一番。 二当家,这机关还没有开启,所以触发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二当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 不许开门,都退回来,沿着原路回去什么东西也不准拿! 这房内的东西,只是拿上一件就能使一户人家下半辈子生活殷足,更何况这里面有这么多件,拿了又如何,反正不会有人发现。 这是其他人一瞬间闪过的念头。 二当家察觉到他们的想法,面色不善,冷声道:难道想试试我的蛊虫吗? 覃家的蛊虫,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尝试一下的。 所以那些下人便没有吭声,乖乖依着二当家的吩咐,该打头阵的打头阵,该断后的断后。 就这样,又原路返回了。 心思翻涌间,除了谢慕以外,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二当家的小儿子早就离开了。 聂秋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还没明白吗?谢慕神色冷冷,这地方呈三面环绕之势,风水极好,顶上又缀有星宿图,房间内奢华至极,那些图案花纹艳而不俗又因为主人还没住进去,所以机关都未开启。如今这世上,是谁最看重风水,追求长生?又有谁有如此权势和财富,能将一方小室建成这样? 他顿了顿,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天下局势变换的话。 那地方,是皇陵啊。 第38章 、谢慕 执着地追求长生之道、将聂秋选为大祭司的那个人当今圣上。 再过两年, 他就会因为年老体衰,体弱多病而驾崩,而登基的那个新皇, 即现在的皇子,却是半点不信这些东西。 将前因后果一推导,就能明白, 这条地道应该是由当时建造皇陵的工匠所打通的。 皇陵建成后,皇帝的亲信将巨大的墓门一落,为皇帝建造皇陵的工匠们就被困在了里面, 无水无粮, 只能活生生饿死, 这样也能够防止他们将皇陵的选址和内部构造泄露出去。 所以在建造皇陵的途中,就会有工匠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地为自己留下后路。 这条地道,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而覃家竟然在无意之中发现了这条能够绕开皇陵守墓人,直接通往皇陵内部的地道。 正是因为想到后果的严重性, 覃家二当家脸上才会有掩不住的慌乱,而他的小儿子, 也就是覃瑢翀的堂兄,才会一变平日里的沉稳, 露出慌张得有些恐惧的表情。 谢慕眯起眼睛, 说道:谁能想的到,这个皇帝竟然会把自己的陵墓选在离皇城千里之外的地方, 不过,又正因为是他, 所以反倒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片刻后才继续讲了下去。 二当家一发现这是皇陵后, 当机立断,叫下人们不许拿走任何东西。 他成为二当家不过短短四五年的时间,所以监督挖湖的这个繁杂的事才推给了他,不但经验不足,又有几分妇人之仁,在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后只能派人去把长老请过来。 若是他当时就把在场的下人们全杀了,也犯不着后面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行人爬出洞口后,拍了拍蹭在身上的泥土。 覃家离这地方不远,二当家的小儿子很快便把长老请了过来。 覃家长老虽已经年迈,声音却很有力,有条不紊地吩咐其他工人们先各自回家去。 正当二当家和长老附耳低声交谈时,谢慕皱着眉头,忽然觉得心神不宁。 他将手按在胸口上,有些疑惑。 身后的几个下人本来被跟着长老的那几个覃家弟子所带到了一旁,却有一人露出了惊慌的神情,正是当时踩到机关的那人,他手忙脚乱地,好像要去接住什么东西。 啪嗒一声,一个精致的匣子从他身上掉了下来,滚落在地。 撞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匣子的插销松开了,里面的东西跟着翻了出来。 虽然有人已经在吩咐下离开了,却还有大部分人留在原地,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引得覃家的长老前来。 眼尖的,正好看见那个从匣中掉出来的东西。 惊呼声响起,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不大不小,大约是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金子。 眼瞳处镶上了两块璀璨的红宝石,细长的身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鱼鳞,头顶有两根向上伸出的鹿角,头似驼,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爪似鹰,掌似虎,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虚虚踏在祥云上的五个爪子。 五爪金龙! 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标志代表着什么。 长老的脸色骤变,眼中一丝狠厉闪过。 谢慕原本站在长老的不远处,此时也被异变震住了,这时候才明白那竟然是皇帝的陵墓。 然而,一阵叫人毛骨悚然的细细簌簌声,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缓缓侧过头去,便看见长老翻过手掌,五指自然垂向地面,无数的蛊虫扭动着身子从他的袖口中落下,掉在地上,随即迅速地盯住最近的那个人,瞬息间就把人啃噬殆尽。 覃泓,动手。他的声音又哑又低,像从深渊中发出来的。 二当家覃泓抿了抿嘴唇,未作犹豫,身上的蛊虫倾巢而出。 第一声惨叫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覃家的弟子纷纷动手,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拖了回来,硬生生拉进了蛊虫所构成的囚笼。 谢慕哪可能逃得掉。 他本来就站得近,小孩子跑得又不快,瞬息间便被乌压压的一片东西给吞噬了。 无数恶心的蛊虫蠕动着,覆在他身上,钻进他的七窍中,顺着甬道挤进血rou里,谢慕急促地呼吸着,想从桎梏中逃出来,却根本没办法甩脱这些缠人的蛊虫,有足的无足的在他细嫩光滑的皮肤上爬过,细细簌簌的声音连同惨叫声在他耳畔响着,叫他觉得反胃。 挣扎间,那面方镜从怀中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虫影的缝隙之中,谢慕勉强看见光滑的镜面上所显示出的卦象。 大凶。 皇陵中的机关没有开启,自然是没有任何凶险。 他早就算过了,不会有任何威胁到他的东西出现 但是怎么就没有想到难以预测的人心? 谢慕讲到这里的时候,脸已经皱成了一团,周围的风渐渐变得冰冷。他痛苦万分地干呕了几声,好像有虫子还滞留在他的体内,然而他毕竟是灵体,体内自然是没有任何东西的。 聂秋抬起手,袖中的铜铃轻摇,发出悠扬清远的铃声。 谢慕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随着铜铃声渐渐稳定下来,于是看了他一眼,倒没有说什么。 他垂下眼睛,回忆起来。 当最后一口气堵在了损坏的喉咙处时,成群的蛊虫如潮水般褪去。 人死后,就只剩了一个空壳子。 谢慕听到自己闷闷地哽咽了一声,干涸的眼眶中却流不出任何东西。 长老和二当家的声音时远时近,他好像在活人的居所与死人的归处之间徘徊。 覃泓,你那腔妇人之仁有何用这是长老的声音,苍老,且有力,此时却好像褪去了坚硬的外壳,透着无奈和沉痛,若是他们之中有哪个人把此事传出去了,皇帝怪罪下来,不仅是他们遭了殃,覃家也会被满门抄斩,诛九族! 我明白了,长老。 这是覃泓的声音,低沉,处于弱势。 长老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这些烂摊子,你去收拾!此事不准告诉第二个人,知道吗? 覃泓应了一声,声音好像离得很远。 交代完所有事情,三个月内,我要你以死谢罪。长老冷声说道。 谢慕用力挣开沉重破碎的身躯,从尸体中浮出来,张开双眼看向他们。 他看见长老那张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完话后,拍了拍垂着头的覃泓,转身走向不知何时聚成一堆的覃家弟子和覃泓的小儿子。谢慕低头一看,他的尸体已经和其他尸体都被叠在了一起,正好挡在地道口,盖住了底下的秘密。 尸体上,是一层厚厚的泥土,掩去了所有的血rou。 谢慕抬头一看,半空中弦月高升,原来离那时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了。 动手吧。长老对覃家弟子们说道,说完后,又是一叹,死,也不过是一霎那的事情。 为了百年后的覃家,牺牲这些又有何妨? 谢慕坐在深埋着无数尸体和秘密的泥土上,地面已经被修得平平整整,看不出其他破绽,只留了一个洞口,露出了里面的尸体,还有那些惊恐万分的脸。 长老说罢后,谢慕遥遥望过去,看见他们毅然决然地招出了蛊虫,反噬自身。 一片片的皮rou掉下,血液喷涌而出,又被蛊虫吸去,然后只剩下了一具具的苍白枯骨。 轰隆一声,白骨倒地。 枯骨成灰。 蛊虫又褪去了。 谢慕看着覃泓的眼中含泪,一步步走上前去,把那些骨架放进洞中。 他脱下沾了血的外袍,扔了进去,然后用带着血的铁锹,一点点将土堆铲回,把底下的东西全部掩埋。他闷不做声地铲了一个时辰,手掌泛血,却浑然不觉似的,最后将手里的铁锹也扔了进去,然后用流血的手掌,把最后的土一捧捧地撒了进去,用掌心熨平。 覃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跪在地面上,仰头看向天际。 而谢慕,根本就不想看这些。 他早在覃泓填上洞口之前,就略施手段,将自己的尸体取了出来。 然而,交给他的爹娘也不现实了,或许会惹得他们更伤心。 还不如让他们以为自己就这样失踪了,好歹还有个念想。 原本人鬼就两隔,谢慕便把身体藏了起来,又怕尸臭惹得别人发现,就只好刮开血rou,只剩了一具小孩的骨架。 又过了几年,他在凌烟湖旁的落山脚下,看见覃母哭得通红的双眼,还有覃父一声不吭地把他最喜欢的老虎布偶,连同那些衣裳,他喜欢的书,他最爱吃的东西,全部扔进了火堆中谢慕看见,他们手里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谢慕站在那里,恍惚间,如同和他们之间隔了好几个轮回。 明明触手可及,却又不能触碰,也无法触碰。 燃尽,只剩了一堆灰。 化作了灰啊,真傻。 他心想,可惜了,他什么也拿不到。 不过谢慕也舍不得离开此处了,于是将自己的骨架移了过来,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埋在了火焰燃尽的地方,就此住了下来。 岁月如梭,转瞬即逝。 那时候死的人,许多都因为怨恨而化作了怨灵凶鬼,另一些人因为等不下去了,便早早地去地府投胎去了,意识清醒的就只剩下谢慕。 本来就是覃家的罪孽,是他们的蛊虫所害,于是湖底的怨灵凶鬼也化作了水尸,却又与寻常的不同,碎成泥了都没有一只蛊虫掉出来,碎成水又聚成身,如此往复,永不厌倦。 谢慕冷眼旁观,不想管,也没那个能耐去管。 他不杀人,灵体渐渐地衰弱,幸好还剩了那面方镜,勉强守住了他的灵魂,又因为他是所谓的佛陀托生,青鸟转世,才使得魂魄凝聚,不至于消散。 步家的人来了,谢慕便躲得远远的,十年以来,都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谢慕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独自在世间游荡,直至湖中水尸爆发,覃家彻底灭亡。 然而 臭小鬼,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很不正经且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谢慕在月色下懒洋洋地转过头,这才发现说那话的老头正紧紧地盯着他。 饶是谢慕也吃了一惊,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老头索性一撩袍子,席地而坐。 谢慕觉得奇怪,他以前身为天相师,死后的灵体自然是比一般的更特殊,连步家他都躲过去了,竟然没发现这个可以看见灵体的老头。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老头身上穿的是破破烂烂的道士服。 奇怪的人。 谢慕瞧着他那副模样,却忽然放松下来,几十年来头一次张口和活人说话。 什么臭小鬼,我在人世间呆了几十年了。 老头很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就没说话了,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