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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花 第2节

    原来他们一家做事都是这个风格。

    “啊,下雪了。”

    尤堇薇窥见窗外点点雪花,喃喃自语了一句,立即起床去院子里拯救她的盆栽们。

    她是南方人,很少见到北方这样厚而深的雪。

    即便在洛京近五年,每次见到大雪还是会雀跃,但今日她却没有闲情逸致玩雪,收拾完院子里的花儿,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出门去。

    洛京是座特殊的城,沿海而生,被群山包围,北侧是高耸的昆羔山,挡住西侧季风吹来的水汽,加上北侧植被荒凉,久而久之,以北形成了一片辽阔无际的沙漠。

    尤堇薇住在城北的胡同里。

    这里靠近沙漠,离市中心远,租金便宜。一层楼的住房,两间房,再加一个小院子,她租了一年。

    走出门,尤堇薇和早起的邻里问过好,买了路边摊的早饭,吃完坐地铁去城南,那里有条胡同开了家纹身店。

    在咖啡厅里,陶映冉说了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她回家后仔细搜索了“ling”开头的胡同,除了城南的铃铛胡同,便只有城西的灵犀胡同。

    她打算先去城南,再去城西。

    铃铛胡同边上有两条旅游街,一大早便人满为患。

    尤堇薇向胡同里的住户打听了两句,说这胡同里没有纹身店,边上的旅游街倒是有两家。

    她摸索半小时,找到第一家。

    老板是个膀大腰粗的中年男人,不是视频里的男人。

    另一家没开门,门口挂了张提示:「今日闭店」。

    到城西时已是中午。

    碎雪洋洋洒洒,越下越大。

    尤堇薇抖落帽子上的雪花,加快脚步往胡同里走,这一次不用问、不用找她就看见了那家纹身店,像陶映冉说的那样,热闹得很。

    放眼望去,灰白的胡同里,年轻漂亮的姑娘不畏严寒,赤着腿等在门口。人群三三两两的站着,似乎都是结伴而来,她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近,打量了一眼这家纹身店。

    快十二点了,大门紧闭。

    大门上方挂着块牌子,写着“花间”两字。

    尤堇薇打量店门的时候,边上一女孩也在打量她。

    女孩咬着烟呼了口气,嗓音微哑:“你也是来纹身的?”

    尤堇薇一呆,后知后觉这女孩是和在她说话,轻声应:“嗯,听说这家纹身店很有名,先来了解一下。我是第一次来,你呢?”

    女孩扫了眼尤堇薇素面朝天的脸,看到她身上的羽绒服,说:“别是听了点儿风声就过来凑热闹。这么和你说吧,这儿的人都是为陆老板来的,但等十天有九天都等不到,真是好奇想尝试,劝你换个地方。不过,你不适合纹身。”

    尤堇薇好奇地问:“为什么?”

    女孩捏着烟头笑,揶揄道:“你想纹哪儿?穿成这样一点儿不露,纹了也看不到。”

    正说着话,紧闭的大门有了动静。

    站立着的年轻姑娘们朝门口围拢。

    悉悉索索一阵响动,门内探出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来。

    男人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道:“陆老板今儿不上工,各位散了吧。”

    他摆摆手,又把门关上了。

    “又不上工,倒霉。”

    “一个月能上两回都是好的,算了回吧。”

    “吃锅子去,冻死了。”

    几声抱怨,人群渐渐散了。

    原本的热闹像阵烟,被风一吹就散了,眨眼门口就只剩了她一人。

    尤堇薇对着门口拍了张照,去胡同口的面馆吃了碗面,又重新返回胡同里。这家纹身店应该就是陶映冉说的那家,她们口中的“陆老板”大概率是她要找的人。

    雪下了一早上,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再踩上去已经能显出脚印来,她在门口来回踱着步,思绪跟着步子变得极其缓慢。

    她是外婆带大的,这些年外婆身体愈发地差了,平时念叨起往事,说这些年唯一的遗憾就是弄丢了当年外公给她的玉镯。

    玉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这几十年不知经历几番辗转,没想到真有下落。

    思绪浮沉间,“吱呀”一声响。

    门又一次打开了。

    男人嘟嘟囔囔的,语气哀怨:“一天天的,每天都来这么多人。哥,你要真不想接活儿,干脆挂了牌子,让他们别来了,反正你要去邺陵,你不在这几个月还得我来收场,我……”

    话语戛然而止。

    男人和门外的尤堇薇大眼瞪小眼。

    倏地,门内传来一道倦懒的嗓音,低低哑哑,语气带着极大的不耐烦:“让你开门了?”

    男人磕磕巴巴地应了,飞快关上了门。

    许是因为慌乱,门没关紧,留了一道缝隙。

    透过门缝,尤堇薇瞥见一道身影。

    男人躺在躺椅上,身躯自由舒展,两条长腿交叠随意放置在脚蹬上,毯子从头盖到尾,只露出一截冷白的脚踝和冰川灰的发色。

    许是注意到异样的视线,男人忽然转头看来。

    尤堇薇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右侧闪躲,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

    周一上午,尤堇薇提前半小时到了工作室。

    天气冷,工作室还没什么人。

    她和前台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去了茶水间。纤白的双手从毛茸茸的袖口钻出,捧着热茶,刚抿了一口,门口传来响动,回头看去,是陈姐。

    “早上好,陈姐。”

    尤堇薇弯唇对她笑。

    陈姐本就不好意思,见她这样乖巧有礼的模样更是为难,但一想到要去南方过冷冬,有两个月见不到孙子,她心一横,柔声道:“小尤啊,你年纪轻轻,不但手艺好,点子又多,林老师总是夸你……”

    她拐了几个弯,一来一回总算寻着机会把事说了。

    尤堇薇闻言,怔了半晌:“…去邺陵?”

    陈姐唉声叹气:“大过年的,我儿子媳妇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要不是担心孙子没人带,我肯定不能向你开这个口。小尤,你看你方不方便,不方便也不碍事儿。”

    尤堇薇指尖蜷缩,轻声道:“我考虑一下。”

    陈姐一看她这态度,顿时喜上眉梢。

    她们同事半年,谁都知道尤堇薇温柔好说话,她应了声立马准备去向老板报备,只要尤堇薇愿意,别的都好说。

    陈姐走后,茶水间只剩下尤堇薇。

    杯子里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意,微凉的温度提醒着尤堇薇她已近四年没回邺陵了。

    自从父亲去世,外婆被接到洛京疗养,她便停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从年到尾,再也没回去过邺陵。

    这一日到了傍晚,尤堇薇接了个电话。

    疗养院打来的,看护外婆的护工说这阵子外婆精神不太好,总是提起她,让她注意保暖。

    护工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信息。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尤堇薇紧捏着手机,脑子里一时是玉镯,一时是那胡同里的男人说“反正你要去邺陵”。

    陆老板要去邺陵,且要呆上一阵子。

    那玉镯……

    -

    年二十五早上八点,尤堇薇到了机场。

    许是因为愧疚,陈姐把机票升到了头等舱。

    空姐帮她放好行李,见她只穿着大衣,又贴心地拿来一条小毯子。

    尤堇薇温声道谢,而后拿出速写本。

    她的座位靠窗,晴光洒落。

    纤细的手指握着只铅笔,纸上落下光影。

    做她们这行的,就是要善于观察。

    老师曾说过,要仔细、耐心地观察大自然,才能做出浑然一体,让人真假不辨的仿真花来。

    不多时,飞机上几乎坐满了人。

    只有头等舱还空着两个位子。

    临近起飞时间,空姐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忽然安静了下来。

    尤堇薇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变化,朝通道口看去。

    脚步声先响起,不重。

    步伐间隔不同,走得随意自然,金属碰撞叮当作响。

    深蓝色的呢子大衣晃过一角。

    下一秒,身形颀长的男人带着一身凛寒破空而来。

    冷白的指骨微弯,捏着一只纯黑色手机,瘦削的腕骨凸起,包裹着白金色的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