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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醒来不多久,就在前往南通的汽车上了,延声亲自送她。 她自病床上坐起来时,习惯性的一手小心撑着后背的,怕自己会腰疼,一瞬间反应过来,她再也不会腰痛了,她的孩子没有了,他昨天还在动…… 她无声无息的,眼泪从眼角源源不断的淌出来,微微低头,动作却没停,延声说的没错,他说:“我们该走了!” 她没有问去哪儿,去哪儿都行;都说她是豁不出去的人,可是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豁出去?她甚至没有一个该回去的地方…… 延声拿一件薄呢的秋大衣把她裹住,替她扣住两粒衣扣,又抬手拿手帕掩在她眼角上。 她眼泪太多了,没有办法抬头回看他。 他只说:“佟诚毅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师兄带你离开这。” “好。”哽咽的声音,她点头答应着。 他们到达南通城郊的一处小镇时,已经傍晚了,夕阳西下,四处染着金光。 延声带她回他乳母家,三嫂系着围裙迎出门来,见他搀着个脸色苍白的柔弱姑娘回来,愣了愣,忙笑着让进屋里去,热情的掸着长凳请他们坐。 江妈也踮着小脚从后门口赶着出来,嘴里叫着:“长哥儿回来了!” 延声扶着方惟没有坐,她太虚弱了,一天的舟车劳顿,他手臂上她已经越来越虚浮。 “三嫂,楼上我房间有收拾过么?”他先开口问道。 三嫂忙不迭点头说:“有啊,今儿太阳好,才晒了被子的,防着你要回来,我这不是天天早上都收拾……” 她还在说着什么,延声已经俯身,把人抱上楼去了。 徒留江妈婆媳二人站在楼口梯直眼看着。 延声趁着天未黑往镇上唯一的一家药铺去抓药,三嫂和江妈在灶间里对着一堂炉火炖鸡汤。 “姆妈,我同你说呀,你等会儿可别再提前面毛家姑娘的事了,”三嫂一边砧板上刮着山药皮,一边歪过头来向她婆婆交代着:“你看看,六少爷……六兄弟自己带了个姑娘回来,这品格相貌,你那毛小姐给她做个配菜都端不上桌了!” 江妈正在大灶前凑柴火,满堂的火光映着她脸上红通通,她一边点头一边又摇头说:“那可不一定哦,你看长哥儿带回来的姑娘,病歪歪的,那毛家姑娘可是满脸上红堂堂的,胳膊腿儿都是滚圆的……” “什么滚圆的?”江妈还在说着话,被跨进门来延声打断了。 “哦,说我这个山药长得好,滚圆的呢!”三嫂呵呵笑着,赶着岔开话题。 延声朝她手里看了看,上前去拉江妈:“mama来看看,我前面铺子里买了点心,看看怎么装盘子?” 江妈被他拉起了身,呵呵笑着向中间客堂里去。 延声自己卷了袖子往鸡汤锅里看着,三嫂在旁忍不住问他:“六少……六兄弟,我说,楼上这个是六弟妹吧?是染了什么病?看着身子不大好。” 延声转头来说:“她叫方惟,三嫂叫她小惟吧。” “哦哦,小惟meimei,是路上染了风寒吧?” 延声迟疑了一瞬,说:“她是,小产!” 三嫂一双青白的大眼睛,听完楞了楞,转瞬经不住惋惜:“啧啧啧,你们这么不小心,不知道么?怎么就小产了,真是作孽!老太太要是知道你有了孩子又没了,不要难过死的……”她“锵锵锵”切着山药段,一头絮絮的说着。 延声听着三嫂的念叨,微微转头看了看楼梯口,打断她说:“三嫂,孩子不是我的。” “啊!” 因为照顾方惟的缘故,延声难得的在镇上停留了四五天时间。他总是半夜里怕她哪里有病痛,进来看她,坐在她床帐前,守到渐渐天明才走,有几次能听到她睡梦中含混说着什么,他俯身去分辨,她说:“绍原……” 她思念的人,与他无关。 这一整个秋天,总是在下雨,窗外的院子里铺着粗粝的青石板,昏暗的清晨和昏暗的黄昏一样,能听到无尽的点滴声。 她有时日月颠倒,仿佛活在渺渺的方外时空里。 一转眼就入了冬,北风呼呼大作,摇窗捍门,三嫂怕她受风,对她严加看管,连院子里也不准去。 她只好在房里,笼着火盆教三嫂的孩子小树读书度日。一本千家姓快教完时,延声终于回来了。 她其实听不太懂南通方言,所以平常和三嫂交流也有些困难,有时只好通过小树来翻译。延声推门进来时,她正手把手的教小树写“永”字。 小树快十岁了,没有上过学,但特别喜欢写字,一笔一划比方惟还要认真些。看见延声进来,赶着抬头叫他:“六叔回来了。”是个彬彬有礼的好孩子。 方惟起身正想同他说什么,看到延声身后三嫂正朝小树招手。 小树会意的搁下笔向方惟道:“六嬢嬢,我明天再来学写字吧?” 方惟点点头,看着孩子下楼去了。 延声俯身来看他们写的字,忽然问她:“他刚刚叫你什么?” “嬢嬢!”方惟回他说,同时又问他:“是什么意思?” 延声沉吟了片刻,抬头来看她,一笑说:“姑姑的意思。” “哦!” 延声给她带了最新的书报,国际和国内的战势。他傍晚时看她站在他书桌前,微微俯身看一则关于远征军的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