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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几日仍旧是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出门活动,像只昼伏夜出的猫头鹰。可惜他又被大哥撞到一次。那天已经是凌晨两三点的样子,他特地走后门,却正好被刚从浦江饭店参加酒会回来的佟诚毅抓个正着。 他车子正好从后门口过,看见绍普就下车来,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沉声问他:“去哪儿了?” 家里下人来开门,见他们一前一后都寒着脸迈进去。 绍普对于现在的大哥,有颇多微词,但他们兄弟二人,有种男人间的壁垒。是你不让我问,我就不问,但我心里生气的执拗,虽然幼稚,却自有心意相通的手足情意在。 绍普跟着佟诚毅进书房,他站着,大哥坐着。 “半夜三更,去哪儿?” “和朋友喝酒去了。” “什么朋友?在哪里喝酒?” “你去哪里了?你不也半夜回来?” 佟诚毅放下手里的茶杯,“砰”的一声磕在台面上。然而绍普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他冷眼看着他,忽然露出个狡猾的笑容,向他问道:“你去参加姚家的酒会了吧,□□生意兴隆的庆功宴,抱着你那个姚大姐!” 绍普以为会激怒他大哥,然后他会说些什么,然而坐着人依旧坐着没动,依旧寒着脸,他双目下垂似乎盯着茶碗,看不出神色如何。 绍普突然横下心来,他上前一步,说:“我前两天去找过方惟。” 他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有厉色,开口问:“你和她说什么了?” 绍普心里有了得逞的快意,一笑说:“没说什么,不过,我问她,爱一个是什么感觉?你猜她怎么说?” 他仍厉目看着他。 绍普玩味的说:“她说,是在雾中散步,正好有个人等在尽头。她说的这个人,可是你么?大哥?” 他歪着头问他,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特别满意,一回身,走了。 所以天一亮,他就开车去了愚园路。他进门时,正看见她在一片清亮的晨光里浇花,因为小艾在,她卸了进厨房的差事,早起便在院子里浇水。见他走进来,也很高兴,向他宛然一笑。 她一笑,印进他心底里去,他一整晚的担忧,让她眼中的一丝笑意轻易的吹散了。 他站在她身后看她浇花,是一片不大起眼的紫色小花,他问她:“这是什么花?” “晚饭花。”她漫不经心。 “什么花?”他又问。 “晚饭花!”她又答。 他一脸不相信,质疑她说:“这一定是你杜撰的,方老师在胡说呢?是不是?哪有这种名字。” 天地良心,这个人是住在半空中,仰头向着天的吧,这是多么普遍的一种小花,夏天开得满弄堂的。 方惟被他问得哭笑不得,向他解释说:“这种花有个学名,叫紫茉莉,但是苏浙一带都习惯叫它晚饭花,因为它傍晚时分开得最盛。”末了瞥他一眼说:“你不是大半个上海人嚒?怎么会不知道!” 他本是认真听着,受教的样子,被她最后两句话一说,激起脾气来,口是心非的向她回敬道:“方老师真是博学!” “是你少见多怪!”方惟毫不留情的回敬他。 “你再说一遍!” 她马上笑着要躲开,被他一把扯住手臂,拉进屋里去。 他特地排开杂事,借着暑热在这里陪了她一整天。 傍晚时,他送她去沪南大学,小江邀他们参加学校的学友会,他车子停在路边,送她进去,正遇上卢家兄妹俩。 方惟不敢看信逸的表情,她知道她正拿眼神剜她,是恨她装聋作哑自欺欺人么?还是恨她当断不断优柔寡断呢! 也许只是因为她不懂什么叫人在其中。 他是她冬日暖被窝里的一个梦,蒙蒙天亮,她自己知道,越拖越到了不得不醒的时候。 那天恰好是旧历的七月初七,清芳本来约了她来家里做巧果吃,一边说:“真是个伤感的日子,还好有个名目做东西吃,不然谁还记得住这个日子。” 然而下午时曹先生临时打电话来,请她陪他一起去一趟中南饭店,有几位外国友人约在那里见面,可能要吃了晚饭才能回来。 所以她换了衣服匆匆出门去,把清芳留在家里看孩子。 他们约在三楼上的一个小厅里,方惟提曹先生坐着翻译,他们聊了一些印刷业的前景和中日战争的情况,后来客人们起身去楼上房间换衣服,曹先生下楼去看晚饭菜色的安排。 方惟一人留在会客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才听到外面的嬉笑声,她走到窗边去,把一扇彩绘的玻璃窗推开,能看到饭店后花园里有人在荡秋千。 姚静雅穿着鹅黄色英式长裙,本是坐在秋千上的,大约觉得不尽兴,她扬手叫:“绍原,你过来帮我一下。” 佟诚毅应声走过来,她向他说了什么,有风吹来,逆着方向,听不清。他背对着酒店的窗口,略迟疑了一下,微俯身一手把她抱起来,一手替她扶着秋千架,助她站在秋千板上,她兴奋的惊呼了一声,叫旁边长椅上坐着的另外几对男女都看过来。就有人起哄的喊着:“亲一下!亲一下!” 那秋千架为了安全,本就装的矮,姚静雅站在上面,恰比立在一旁佟诚毅高出一点点。能看到秋千架上的人很高兴,向他看着,他伸出手臂勾着她脖子,方惟的视线里他们重叠在一起。旁边的人群有人鼓起掌并且哄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