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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芳个性欢脱,多少大事到她这里都用不着执着。她临窗坐着,看着他站在路边一节课的功夫,拍拍衣服起身跑下楼去,对他说:“喂!谢飞鸣,你别站在这里,人家既看你也看我,多丢人。你再等两天,让我想一想,想好了我自会约你。” 于是顾老师这两天尽在想这件事了,一个人想,太孤单,就拉着方惟一起想。方惟坐在桌前写讲义,她趴在对面,下颚抵在自己手背上,一遍遍问她:“他这个人,到底如何,如何?” 方惟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就挽着她的胳膊,一路走一路念叨:“我到底要不要再给他个机会?你说要不要?要不要?” 方惟系着围裙在砧板前切菜,她就倚在旁边吃一只发红的番茄,一边仍在问她:“是不是能重新再来,撇开这些,还能再来吧?” 她连着在方惟这里住了好几天,佟诚毅因为与姚家走动,应酬异常的多,清芳正好填了这个空。她每个早晨,睡眼惺忪的起床,坐在方惟枕边,喃喃自语:“我今天该回复他了,我怎么回复他?” 方惟实在被惊吓得够呛,怕她哪天半夜也会绿着眼睛坐起来,摇着她手臂问她“怎么办?怎么办?”。所以在去学校的路上,对她说:“顾小姐啊,我没法给你什么建议,不过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她愁眉苦脸的对着她,说:“故事,我不要听,你只告诉我怎么办?” 方惟心说,你跑下去的时候那股潇洒劲儿去哪了?这时候作好作歹的在这里为难自己。瞪她一眼,自顾自的讲着:“有个小和尚,看到禅房外的枣树结了果,天天去那树下看果子,他一日三遍的问老和尚,枣子什么时候成熟?几时可以吃?老和尚说,成熟时便熟,可吃时便可摘。” 清芳耷拉着眼角瞥她一眼,别有深意道:“老和尚尽说些没用的。” 方惟没理她,接着说:“小和尚依旧天天问,老和尚就说你去试试吧,摘下来就知道了。” 清芳侧目,心说这老和尚是个不拐弯抹角的好和尚,她问方惟:“熟了么?” 方惟说:“小和尚说不知道,因为他爬上树的时候,被刺扎破了手指,并没有摘到果子。” 清芳停下脚步,看着她,直剌剌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惟歪过头来横她一眼,说:“你去试一试,但是试一试也未必能知道。” 清芳听完,哀嚎了一声,扶着额抬起腿来走了。 好在她最后还是听懂了方惟故事的真谛,她真的去试了试。所以几天后,等她再来方维家时,是同飞鸣一起来的。 她其实也是很高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世人都有的对美好的追求。她蓦然想起,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他在忙什么?应该是很忙吧…… 绍普来找她时,正是快要放学的时候,她请他坐在教员办公室楼下的半边小花园里,有一套古色古香的石桌椅,置在两棵桑榆树下,正是荫凉。绍普却是急性子,这一帧慢景儿,他欣赏不来。 他们像经年未见的旧友,绍普对方惟自有股自来熟的感觉,说过了周围的人和事,自然要说到佟诚毅,他说:“我大哥,从前我总是很崇拜他,他生意场上周旋,那些人的嘴脸,”他说着,不禁摇摇头,“我大哥能对付得了他们,我大哥也跟他们不一样。”他特别肯定的看看方惟,又说:“可是现在,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竟然也同日本人合作经营纱厂,他明明之前也坚持了很久,这时候为什么又变节呢!” 方惟看着愁眉的绍普,关于这件事,她也没有问过他,然而这世上自有一种笃定的信任,其实是有理有据的,但要认真去追究,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她想了想,对他说:“上海的时局变换,也许是两害相权,没有办法的办法。” “你这样相信他么?”绍普手肘搁在石桌上,问她。 方惟笑了,说:“你也该相信他。也许鱼死网破容易,勉力维持才难。” 绍普听了没说话,他看了看走廊那头走来的几个年轻学生,他们经过时,向方惟倾身道:“方老师好!” 方惟向他们点头还礼。 他叹了口气,说起了上海的时局,他说:“上海沦陷了,你看,街道还是街道,学校还是学校;百乐门里还跳舞,徐园里还唱戏。” 方惟明白他说的话,但她什么也没说。 绍普和许多活的清醒的年轻人一样,心里既发恨也发急,在上海的表面繁华里坐不不下去。然而正像气急败坏的小男孩揉乱了毛线团,再着急也解不开。 他向前伏在石桌上,向方惟道:“你知道么?苏德开战了,也许美国也很快会参战,世界战局正在发生变化,我们这里也会不一样的。” 看得出他有一些激动,他说的这些,方惟是知道的,她负责的专栏每天需要收集和整理无数的战况信息。 然而她也并未多说什么,绍普身后是渐渐西去的残阳。 她只对他说:“星火微芒,也许正在赶来的路上。” 绍普抬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有一点安静下来。听到响起了学校放学的铃声,他想他该走了,欲起身,又坐了下来,向方惟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能问么?” 方惟笑笑说:“可以啊,你问吧?” 他问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