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34英雄迟暮

    院子正中，只见高高坐在马上的李天佑一声冷哼，原本指着太子和傲雪的龙牙垂了下去，却并未收入刀鞘。

    他微微侧头，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被文武大臣簇拥着的皇上。他的语气冰凉，略带着嘲讽和质问：“皇兄，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这一次，他没有恭敬的称呼皇上，而是回到很多年前，没有君王，只长幼有别的时候，如此平辈的称呼。

    李天佑身后，众多亲卫们见主子没有下马，一个个也铸铁似的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国之主，九五之尊，旁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西凉未来的主子太子殿下，佑王最宠爱的女人，以及，一众处于庙堂之高的文武大臣。

    “七弟，这究竟发生什么事？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皇上抬头，忍着狂躁的想要爆发的怒气，看着那个两柱香之前还在自己面前下跪参拜的佑王。

    做皇帝已有多年，还第一次见到如此藐视君主的人，即便是自己的弟弟又如何，这种人，就该拖出去斩了！更何况，早在李天佑中毒那次，他就应该死绝了！

    之所以强忍着怒意，并非因为他李天佑是什么所谓战神，更不是因为区区一个佑亲王的头衔！

    亲王，还不是他皇帝一句话的事儿，他说是，便是，他说不是，那便什么都不是。

    忍着，那是因为，眼前的一切，似乎，真是自己的儿子，太子李胤骏站不住脚。

    佑王独宠王妃，天下皆知，当日，在大殿整整跪求一天一夜求赐婚就可见一斑。

    再看看此刻这场景：李天佑带着一众亲卫，怒气冲冲站在院子正中，佑王妃不在李天佑旁边，而是站在太子身后，确切的说，是被太子护在身后。

    别说是众大臣，就连他这个做父王的，就会认为是太子拐了佑王妃，李天佑冲上们来讨要王妃，天子霸着不还。

    要知道，这佑王妃沈傲雪，她和太子的关系，一直说不清道不明啊！

    那时，身为西凉肱骨之臣的佑王，之所以求赐个婚还要跪一天一夜，便是因为在众人眼里，傲雪一直都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啊！直到太子松口，他这才点头答应李天佑的求赐婚。

    这会儿这场景，若只几个人看见也就算了，他一样下令将李天佑拖出去斩了，反正，多年来，李天佑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可事实上，这满院子的人，全是他西凉最高的官员，最具实权，站在政治巅峰的人！

    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出他容不得人的一面。况且，李天佑在这些人心中，位置究竟如何，他不得而知。

    他很矛盾，一方面，若就这样纵容李天佑藐视皇权，非但不下跪行礼，反而高高在上俯视皇帝，西凉往后的赫赫君威，还怎么立于百官之上，百姓之上？！

    另一方面，若一味偏袒太子，百官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这与强抢民女的街头恶霸有什么区别？然，作为皇帝，连自己最爱的儿子都护不了，这君王做的，与不做有什么区别？！

    十多年来，皇帝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般憋屈。

    面子，尊严，皇权，悠悠众口……

    李天佑在等，一双紫眸燃着怒意，仿若要把这夏日的苍穹，一并给烧了！

    皇后在等，太子在等，百官也在等，等皇上最后的发话，是制裁佑王，还是训斥太子。整个太子府，方才还乱作一团的太子府，此刻安静极了。

    太子府外，佑王留在外面的亲兵，正与皇帝带来的三千禁军对峙。

    同样是薄甲骑兵，同样是武器精良。

    一千vs三千！

    区别在于，一千的那边，多年来与佑王一起，从最无情的铁血的战场走过，此刻，每个人身上散发的，早已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霸气，而是杀气！

    三千那边，那是养在宫廷之中，一年到头干不了什么事，甚至有不少官员将自己儿子送进去镀金的军队，此刻能发出怎样的气势，那就可想而知了。

    再外面，京城百姓明知不该围观，围观有危险，却依然如赶集一样，将通往太子府外面的几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太子和佑王抢女人，太劲爆了！究竟会是谁抢得赢呢？！百姓们也不想之后听人复述，做生意的不做生意了，买菜的不买菜了，教书的看病的，个个放下手中活儿，齐齐拥到这里，以期第一时间看到最新结果！

    “让开让开！”纷乱的叫喝声传来，京兆尹带着衙役，一边喊着驱散群众，一边往太子府那边去。

    京城治安，贯在他管辖之内。若今日出了事，定吃不了兜着走。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京城的百姓啊，平日里只觉得皇上高高在上，远天远地，对他们而言，还是京兆尹更有威信。

    此刻见府衙凶巴巴前来驱散，倒也退了不少。

    便就在这时，“哒哒哒，哒哒哒……”马匹声由远及近，先前置于城门口的一万兵马悉数到尽。

    百姓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一个个谁不怕被误伤，忙着回家，只听“砰砰砰”一串串关门声次第响起。

    太子府内。

    双方人马仍是胶着状态，皆在等皇上最后表态。

    这时，只见一大内侍卫一溜烟跑了进来，在皇上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这时，佑王也有亲兵跑了进来，远远朝李天佑做了个手势。

    紫瞳猛然一紧，眸光更寒，盯着皇上的目光，竟是要把人刺穿。

    “咳咳。”皇上干咳，脸上隐有笑意。李天佑知道上万兵马埋伏在京的事情又如何，这世道，实力说话！

    如今，太子不在李天佑手里，他已没有任何可惧怕的东西，反而，傲雪站在太子身边，或者说，这个李天佑最在乎的女人在他们手里。

    究竟谁拿住谁的七寸，一目了然。

    “好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大家一家人，别弄得乌烟瘴气的，平白让人看了笑话！”皇上说，“七弟，我看你这会儿也在气头上，先就散了吧！傲雪这会儿跟我们回宫小住几日。今儿个晚上，皇宫设宴，为你和将士们接风，晚点再将傲雪接回去。”

    说着，皇上手势一挥，一群人上前，“护”在皇后太子和傲雪面前，便要往皇上方向走去。

    “我不和你们回宫。”傲雪忽然开口，原本已走了两步的脚蓦然停了下来，她看着李天佑，“我和太子没什么，我要回王府。”

    便是傲雪忽来的一句，李天佑原本冰冻的目光，微微有了些柔意。左手，缓缓伸开，朝着傲雪的方向。

    傲雪忽然就笑了，李天佑这个动作，表示相信自己，接纳自己，她就知道，天佑是爱她的！

    然，就在傲雪准备朝李天佑狂奔而去时，原本只是护着他们的侍卫，蓦然身子一晃，如一度rou墙般，挡在傲雪面前。

    傲雪眉头一皱，愤怒回头，看着皇后和太子，皇后笑着，依然是母仪天下的，仪态大方的笑，却懒得再伪装什么。

    她看着傲雪，只冰凉的吐出两个字：“带走！”说着，一步跨出，径直往前走去。

    “王妃，请！”侍卫们板着脸，说着客气的话，语气间哪有丝毫客气。

    傲雪无奈，很想将这群挡着她和天佑的士兵打倒，可这身体的武功，还没开启呢！

    她幽怨的看过李天佑：哼，都怪你！也不早点教我武功！更可恶的是，这么冲动干嘛？！明明都打算被招安了，还跑到太子府来示威！还跑马！还拔刀！方才威风啦，现在怎么办？！

    吃醋吃醋，一天就知道吃醋，这醋是这么好吃的么？！妈的，好歹也是个王爷，一不小心就要被冠上谋朝篡位恶名的王爷，怎么说话做事也不动动脑子！？

    众目睽睽之下，李天佑即便浑身杀气冲天，握着刀柄的右手青筋迸出，无奈受制于人，不得不一忍再忍，眼睁睁看着傲雪被人带走。

    临到出太子这院子时，皇上再次悠悠然转过身：“七弟，今儿个晚宴，可别迟到。”

    说着，他的目光从李天佑身后这些至始至终都没下马的乱臣贼子脸上掠过：哼，今儿个晚上，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皇上出了太子府，这文武百官，一个个也跟着出了太子府，不少人转头，眸光复杂的看过李天佑。

    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惋惜，甚至有人微微摇头：这一代枭雄，若一直扣着太子，直接率30万大军攻打过来，这西凉江山，此刻说不定已经易位。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不过如此。

    神色间，最为复杂的便是沈家两位将军，这个李天佑，究竟在想什么？！原以为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会被他弄成这样！

    傲雪……

    唉，经过这么一出，未来帝后是绝不可能了！这原本住在王府的傲梅，得立即马上接出来才是啊！

    再次叹息后，沈家两位将军亦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李天佑笑，苍凉的，疲惫的，仰天长啸。

    那笑声层层散开，抵达天际。一如当日讲书人所说，如死了伴侣的苍狼，绝望的孤独的狼。

    笑毕，一口鲜血喷出，湿了衣襟一片，深紫的衣服，因的这一抹鲜血，那一大片竟如黑色一般。

    而后，京城半城的人，都看见李天佑骑着马，缓缓的从太子府走出。

    古老的龙牙，依然散发着黝黑的光，在炙热的阳光下，散发着无尽的寒意，仿佛，也在替自己的主子鸣不平。

    千余人的亲卫，整齐的马蹄，沉重，却又缓慢。

    战神佑王，在千余亲卫无声跟随下，悲凉的如同古老故事里没落的英雄。

    大军过后，百姓渐渐从房屋里走出来，该买菜的买菜，该开店的开店，该行医的行医，该教书的教书……

    只是，这些百姓，无论是买菜或是看病，无论是赌博还是逛青楼，这一日，所有人的话题，只有一个：皇家无耻！

    利用别人打仗，害别人失了孩子，最后，还要夺人家女人，甚至，晚上这场所谓接风宴，也必定是鸿门宴！

    愤怒之余，众人只觉得佑王分外悲凉。

    “我若是佑王，早起兵反了！”

    “就是！之前不是说已经反了吗？怎么忽然又成这样了？”

    “唉，佑王就是太心善！顾忌着兄弟亲情，殊不知这天下最无情的就是天家！”

    “奴家瞧着王爷胸口那一滩血，好生心疼啊！”

    “王爷之前不是已经死了吗？后来怎么回事？”

    “吓，你这就不知道了！王爷那是早厌倦了宫廷生活，打算死遁和王妃隐居山林双宿双飞呢！若不是下令叫王妃去边关打仗，导致别人孩子都没了，王爷也不会出来的！”

    “唉，我刚才看王妃被押着出来，好难过的样子！对了，之前是谁说王妃原本和太子是一对的？”

    “怎么可能，你听说了吧？王妃有王爷那样的男人爱，怎么可能看得上太子？！”

    ……

    那日，黄昏。

    皇宫之中，这场接风宴早已备了几天，因得是文武百官齐齐为将士接风，这场宴席，摆在宫中最大的殿堂景仪殿。

    所有的桌椅都已摆放妥当，所有的陈设都已按部就班，一眼看上去，甚是繁华热烈。

    只是，在这种繁华热烈下面，还有一股暗流，一股激荡着杀气的暗流，也在不断的布置着方位。

    今夜，面对西凉战神，据说武功也是西凉最好的高手佑王，务求一击击毙。

    傲雪站在殿上，看着宫女太监们摆放各种事物，亦看着皇帝的暗卫并同禁军头子，一次次带兵走位，验算今夜的种种情况，李天佑的种种反应。

    “你说他今夜会来吗？”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傲雪转头，便看见已重新换过衣服，穿玄黑镶黄边绣繁复祥云太子服的李胤骏站在身后。

    她神色有些茫然的，再次从殿堂中所有忙碌的人身上扫过，从穿越过来到今，在她的心目中，李天佑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怎么可能沦落至此？！

    今夜，他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