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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密折回京,禀报陛下。” “陛下同意了?” 谈东樵静了一瞬:“自然。” 韩抉见他如此笃定,便宽了心,拍拍胸口:“我还担心陛下不肯呢。毕竟对朝廷来说,能上缴赋税便行,管他是谁缴的呢?” 谈东樵无声一笑:“财帛盐铁是户部所专,我所知不多。但……有人说了一句话,我深以为然。” “什么话?” “她说,汴陵的财脉,从来不在聚金法阵中,也不在高门大户的家祠中,而在升斗小民的双手中。百姓有信念,只要有奇思妙创,肯辛勤劳作,便一定能获得财富,这才是真正的财脉。” 时已正午,鸳鸯湖畔挤满了汴陵百姓,都在等待一场盛事—— 汴陵江上的三月桃花汛。 汴陵江水源自昆仑,仲春时节,昆仑冰雪消融,春水大汛,行至鸳鸯湖口这一段,恰逢两岸桃花盛开,灼灼其华,故称桃花汛。 此刻,江面层层升高,水雾如烟,滴珠如宝,在正午暖阳的照耀下宛如无数冰凌,闪闪发光。 汴陵人爱财求财,迷信一切与财运有关的东西。百姓们相信水便是财,桃花汛期,在江岸边沾染一身长雨,接下来的一年都会有好运气。 当然,这不会影响他们起早贪黑地开门打烊,不会影响他们四方奔走采购最稀缺的货品,更不会影响他们绞尽脑汁做出汴陵独一份的精美手工。 但若一切顺利,他们依然觉得,是那日沾了一身桃花汛带来的如意。 蓦地,一个围观者惊叫起来: “江心有人!” 一艘小叶般的画舫孤单地漂在江心,舫顶的檐脊上,飘然立着一个人,青衣博带,迎风猎猎。 湍急呼啸的洪波自西向东,仿佛从天而降。巨浪惊起了无数飞鸟和昆虫,云烟弥漫,长虹升腾而起。绀碧的浪涛汹涌拍岸,如被巨龙挟卷着奔涌到青衣眼前。 他足尖在画舫顶上轻轻一点,身姿翩若惊鸿,迎着十余丈高的浪头高高跃起。宽大的青色袍袖中,双手结成庞大的御水印,正正印在水雾青空之上。 御水印仿佛在空中戳破了一扇纸窗,瞬间将浪涛化作一条水龙,直吸入窗口而去。水龙被御水印控制了头颅,身躯还在奋力挣扎,掀起层层碧浪。 青衣人手印内合,指尖在胸口一触,再度向外力推,水龙挣扎片刻,终于长啸一声,仿佛被驯服一般,再度集聚成流,汇入了御水印中。 水龙上天,先是龙头,跟着是龙身,最后是龙尾。最后一股水流砰然撞击在御水印上,水印已轰然收拢,水流被击碎成无边的漫漫烟雨,降落在江畔众人的脸颊之上,温柔宛如桃花瓣落。 众人惊愕无言,纷纷被烟雨迷了双眼,再睁开眼时,江中的青衣人和桃花汛都已不见了。 江面平滑如镜,只有一道长虹横江而卧,提醒着众人并非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高叫起来: “那人……把桃花汛偷走了!” 谈东樵以御水印引着汴陵江水,挟云雾风雷之势,直向西郊的方家巷子而去。 断妄司已将方家巷子团团围住,在上空架起无相法网,但凡人的双眼什么也看不到。 方家巷子里的野猫、野狗蓦地狂躁起来。东家的孩子又被酒后的老爹揍得叽哇乱叫,西家的婆母坐在门槛上声嘶力竭地数落儿媳的错处,南家烂赌的丈夫正从媳妇手里掰抢家里最后一串银钱,北家两户邻人正在为隔墙根上一株野桃树的归属打得头破血流。 久居此地的人们对纷乱的世界习以为常,并不关心突如其来的巨响。 只有一个出门撒尿的小童,在院子里解开裤衩的时候,偶然抬头看了看天。 “娘,天上有水龙过来啦!” 小童招引了母亲,母亲召唤了邻人,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方家巷子的人都跑到了露天的地方,仰断脖子,瞪着这死鬼老天。 一条如龙般清冽的巨大水流从虚空中被释放,在明媚的日光下打了几个转,蓦地加速向方家巷子最核心处奔冲而来。水龙张开莹莹巨口,倾袭人间,如搏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兔子。 天降灾殃,于穷人更是雪上加霜。 求生的欲望抢占了一切,父亲抱起刚揍过的孩子,儿媳搀起还在数落自己的婆母,一无所有的丈夫将双臂护在妻子头上,邻人手拉着手,跨过矮墙。人们痛苦惨叫,但依然扶老携幼,以人类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向生路奔逃。 出乎凡人们的意料,庞大水龙并未摧枯拉朽般冲垮残旧的房屋,却在半空被截住了。水流仿佛撞在透明的光网之上,顷刻间被撞碎成细密的春雨。 春雨织成烟网,雨珠细密得如同豆蔻少女的轻吻,沾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沾在孩童的笑颜上,沁入了每一寸方家巷子的土地。 天下柔弱者莫如水,然上善若水。这是一场最不同凡响的桃花汛,汴陵的江水以方家巷子为入口,倒灌入沉积固化了多年的聚金法阵,一节一节冲开沉疴。 而沉迷在百代富贵幻梦中的高门大户,还未觉察。 吴王府,地下祭堂中,春花按了按镯子,对面声音已归于无声。她知道,谈东樵已依约而行。 春花转向霍善与吴王:“上面那位神尊,其实只是个凡人,名叫钱仁。他以怨报德,吞食了鼠仙子恕的妖力,将子恕所建的聚金法阵收为私用。如今的寻家、梁家,都是钱仁的后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圆自己一族长命富贵罢了!王爷、道尊,你们都是久历世事的人,吃过的盐比小女子吃过的米多。满口万民福祉,实则中饱私囊之人,你们见得还少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