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页
“可惜什么?” 余人追问,他却不再说了。 众人又闲谈至他处。梁远昌谈起为吴王府扩建后园的工程,一单便赚了去年一年的利润,得意无限。 祝般自然也是艳羡不已,便询问梁远昌,如何才能接下王府的工程。 梁远昌淡淡一笑,只说寻、梁两家的营造行是百年老号,王爷谨慎,除了这两家,是不会把营造生意交给他人的。 祝般听出他话中不悦,自然不便再提。 这时,霍善却突然出声: “旁人自是不行,但若是祝老板,倒也不是无法可想。” 祝般连忙追问,有何捷径。 霍善拈着胡子,半晌才神神秘秘地吐露,吴王一心求道,想在汴陵建一座采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道宫。 “早闻祝老板在营造上颇能求新立异。若能建成一座求道引仙的高楼,定能得吴王青睐,将来营造行内,祝老板称第二,还有谁敢称第一?” 这话一出,宴中人神色各异,又以寻、梁两人神情最为复杂。 寻常营造工程的竞争,多是靠缩减成本和提高质量。但祝般原本就醉心营造设计,听闻此事,就像是有人在他狂热的领域出了一道颇有挑战的难题,立刻技痒难耐,抚掌大喜:“多谢钱老提点!” 其后不久,霍善果然没有食言,向吴王引荐了祝般。 祝般与吴王深谈一夜,并将图纸献上,完整地讲述了自己的设计。 “此楼巧夺天工,定可招引元鸟成群而来,为王爷传讯迎仙。” 吴王却似乎并无预料中的狂喜。 他背对着祝般,沉思了良久,才终于长叹一声,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这楼台就取名作‘来燕楼’吧。” 祝般死后的第七日夜里,他的坟墓被掘开。霍善领着一只灰色尖脸的老五,挖走了他的枕骨。 祝般的鬼魂满面血污,双目猩红地控诉道: “霍善那日根本不是偶然出现,他早已知道我儿的生辰,打得便是与吴王世子换命的主意!他不知用我的枕骨使了什么妖法,将我儿阿九的福德全部换给了吴王世子。” 春花听得实在太过离奇,不由得反问:“这何以见得?” “我儿阿九,自幼聪颖,但自我死后,一事无成,那真是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遭打头风。他母子流落到方家巷子,便再无一日温饱,但凡能靠一把劳力挣到果腹的银钱,必会在当日输掉、赌掉、赔掉,从来没有过夜钱。他深夜路过乱葬岗,碰到霍善属下的鼠妖行割魂之术,竟因此便被灭口!” “霍善曾言,我儿阿九与吴王世子的生辰八字是一双绝配,又说我儿福泽深厚,三代富贵无忧,何至于落得这个下场?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春花心下恻然,却又不甚明了。于是将祝般所言,原原本本地转述给谈东樵。 谈东樵皱眉深思了一会儿: “韩抉这几日在城中四处勘察,已探得城中有一个行之数百年的聚金法阵。霍善与吴王挖取的枕骨不止祝般这一片,也许,和那聚金法阵有关。” 他倏地眉毛一跳: “你且问一问,那来燕楼,究竟是如何塌的?” 春花照着问了。 祝般愤怒而悲怆: “我所建的横梁,绝不可能有问题!来燕楼的选址,是霍善道尊亲自挑选。来燕楼的第一块基石,是由吴王亲手埋下的!霍善在那基石上埋下了地动之咒,楼台建成之时,便是地动楼倒之时!” 春花道: “吴王和霍善若只是要取你枕骨,何必费心诓你兴建来燕楼,又亲手毁了它呢?” 祝般不语了。 谈东樵蓦然握住春花的手。 “你再问他,来燕楼……究竟为何能招引燕子?” 春花浑身一震。 “祝般大师,我一直欣赏你对营造的专注与投入,想与你合开一家营造行。奈何你那时深信梁家,不愿与我合股。如今,你我阴阳相隔,总算还有些缘分,你若不能对我坦诚,我又怎能替你伸张正义呢?” 是了,兴建一座能招引燕子的楼阁,这样荒诞不经的事情,为何还有人深信不疑呢? 那是因为祝般在营造行中名望极高,常有奇思妙想。他言之凿凿地说来燕楼能招引燕子,是因为建筑精妙,如同仙宫的缘故,众人竟然不疑。 可是,楼阁设计得再精妙,真的能引来燕子么? 鬼魂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长叹了一声,陡然跪地: “不错。是祝般自己,造下了孽。” 什么斗拱织彩,横梁云纹,雕镂连檐,藻绣朱绿,元鸟绕楼喜鸣不止……都是编造出来的虚妄。不过是贪念铸成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大错。 为了看起来像“祥瑞”,祝般自行研发了一种殷红的涂料,以胭脂虫的尸体磨粉制成,那正是春日里燕子最爱食用的那种虫子。涂料中加入了许多其他材料,毒性极强,引来的燕子纷纷中毒,再无力飞翔,只得停靠在楼阁的庑顶之上。 来燕楼塌的那一日,无数燕子被砸入了废墟之下,原本用来祈福积德的来燕楼,成了祥鸟们的坟场。 “我违背了心中的道。原本应当以技艺和设计取胜的行当,却违心造假,谄媚权贵,以求名利双收。” “来燕楼,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我死后方知,若我意志坚定,德行不丧,那霍善即使挖去了我的枕骨,也是无用。但我却没能经受住诱惑,一时糊涂,违背正道,还造下了无数杀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