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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中掏出苏玠留下的枕骨,放在纸上: “断妄司典籍中,有《神相》一篇,言说‘人之骨法,贵者莫出于头额之骨,头骨之贵者,莫出于成枕之骨,凡丰起者富贵,低陷者贫贱。’” 春花点点头:“商人多迷信,枕骨富贵的说法古已有之。传说枕中有财脉,可荫庇后人,其中又以回字枕为上品枕骨,富贵绵延,十代不绝。幼时爷爷带我去商会里玩儿,碰上号称是会摸枕骨的老神棍,还替我看过枕骨。我这枕骨,圆润饱满,如同回字,正是传说中的回字枕。” 她指着自己脑后:“不信,你摸摸看。” 韩抉在旁听得一哆嗦,连忙又埋头吃笋。 谈东樵眉毛一跳,伸出的手在空中悬停了片刻,还是轻轻抚上了她后颈。 果然饱满立体,福气多多。 春花转到他背后,看了看他的后颈,煞有介事道: “你这枕骨,又平又长,恐怕是个一字枕。” 看她又开始信口胡诌,谈东樵摇头失笑,却仍顺着她话头问:“何为一字枕?” 春花笑嘻嘻道:“只会走直线,从不绕弯,脾气耿直,容易得罪人。故此,不太容易有钱。” 谈东樵淡淡一笑:“那你这回字枕,便是只会绕弯,从不走直线了。你不想答的事,便是神仙堵在面前,也问不出来。” “……” 春花咳了一声,假作没听懂,撇开视线,道: “这些都是街谈巷议,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却有人笃信。闻桑说,澄心观中行腊祭,寻仁瑞和梁远昌都是从颈后取了血。也许,他们真的相信枕骨中有财脉。那……他们为何要窃取祝九的枕骨呢?他和所有居住在方家巷子的人一样,始终挣扎于谋生,根本无力攒下丝毫财富。” 谈东樵的目光,投向那颗碎银。 “祝九死的那晚是惊蛰,赶上西门宵禁,只好走乱葬岗,绕行南门。深夜进城,应该是带了这碎银,要去赌坊。若是没有遇上祸事,恐怕会如往日一样,尽输光了。” “只有祝九求的,是财。也只有祝九,缺的是财。” 春花一愣:“你方才说……祝九死的那晚,是什么日子?” “惊蛰。”谈东樵望她,“你想起什么了?” 惊蛰。 蔺长思突发疾病昏迷那日,正是惊蛰。 春花蓦地想起病榻上的蔺长思对她说的话。他说:我见过你。我从前生病的时候,你也来看过我。 他不认得吴王妃,为何偏偏认得她?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蔺长思,而是一个认得她长孙春花,却不认得吴王妃的人! 前尘和现世纠缠良久,不知怎地,突然扯出了一根线头,春花霍然立起。她抢过狼毫,在“吴王世子”和“祝九”之间划了一条线: “他……变成了祝九!” 谈东樵望着她划下的那条线,深思: “祝九的财脉——或许是祝家的财脉,大概在很多年前,就被取走了。取走财脉的人,在祝九和世子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而祝九死的那晚,因为一些原因,因缘倒置,祝九和世子,交换了人生。” 阿九迷迷糊糊地听见身旁有人在哭。又是那个年长的女人,明明不认识,却日日来哭他。 她穿得是他平生未见的华美,满头金钗耀得他愈发昏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长思,你当真不记得母妃了么?”女人哭得好伤心,“道尊说……你是被邪魔迷了心志,只有春花才能救你。母妃……母妃不想害春花,可是母妃更不忍心看你这个样子啊!” 这女人哭得他头痛欲裂,微微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立刻就合上了。 春花……好像有些印象。看到她,嘴里便泛起甜甜的香气。大约是什么时候,她给他送过糖吃吧。 阿九发现,自己不希望春花遇到不好的事情。 然而他很快又昏过去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再醒来时,眼前换了个女人。是更年轻漂亮的那个,她说她叫……对了,晓月。 晓月长得真好看啊。她没有那个老女人爱哭,安安静静地给他喂药,擦脸,擦身。他不吃药,她也不勉强。 有一天,他难得清醒一会儿,又看见晓月在面前忙里忙外,忽然就问了一句: “晓月,你喜欢我吗?” 晓月愣了一愣,道:“我喜欢的不是你,你只是暂住在这身子里的邪魔罢了。” “哦。”想了想,又问:“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此刻恰好四下无人,晓月回身,冷冷地看他一眼:“我喜欢他俊俏,尊贵,儒雅,不同凡响。” 阿九有些黯然:“他真有这么好?” “那他对你好吗?” 晓月的动作凝住,没有回答。 “我要是娶了你,肯定把你捧在手心儿里,好好干活儿挣钱,给你买好吃的,哄你开心。” 晓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不肯再搭理他。 他迷迷瞪瞪地想了一会儿晓月给他当老婆的日子,也不知是睡了一会儿醒过来,还是只是晃了一下神,忽然又想起春花。 “那个叫春花的姑娘,好像有人要害她。” 晓月原本垂着头,捧了一碗药,正喂给他吃。听了这话,骤然抬起头瞪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