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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长思平板道:“老子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药里下毒?” 秦晓月怔了怔,现出潸然欲泣的样子。 蔺长思身世高贵,谈吐清雅,性情温和,是汴陵城中无数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她以前做梦都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粗俗之语。 蔺长思皱起眉:“你这么好看的娘们儿,哭起来怪可怜的。好了好了,老子吃药还不成么?”他一把接过药碗,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吃药似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渐渐有些萎靡,脖子一歪,倒在了榻上。 秦晓月眸中滴下泪来,向坐在一旁的霍善道:“道尊,世子这样……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可怎么好?” 霍善哼了一声:“此乃邪魔反噬之兆,药物能有什么用?” 秦晓月低头不语。 谈东樵隐在梁上,深深蹙起了眉。蔺长思的谈吐为人他是见过的,方才那说话的,不似他本人,倒像是被谁夺了舍一般。可是,又有哪个夺舍的邪魔会蠢到毫不遮掩奇怪的言行? 他仔细端详昏睡的蔺长思,但见他面容苍白消瘦,呼吸极度微弱,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油尽灯枯。 这时,侍女来报:“小夫人,王妃带着客人来了。” 秦晓月皱眉:“世子这样,能见什么客人?” 那侍女怯怯看了她一眼:“是……春花老板。” 秦晓月微愣,便听霍善道:“来得正好!快扶我去里间。” 她虽不明所以,但知道吴王对这瞎眼老道一向言听计从,于是命侍女将他扶到里间,又以屏风遮挡。从外间看,根本看不出里面还有个人。 不多时,长孙春花清亮的声音便近了。 吴王妃神思忧伤地牵着春花的手,身后跟着仙姿和几个王府侍女,一路进了门。 “丫头,你能来,真的太好了。长思的病,这两年分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谁知又突然……” “凌姨莫要太担心,长思哥哥那么多沟坎都熬过来了,这一回必定也能吉人天相呢。” 春花眉目清亮,双颊微红,虽然神情忧虑,但看上去精神十分饱满。 谈东樵冷冷望着,想起前日,他去长孙府探病,家人还回报说东家小姐还晕着,不宜见客。 一转眼,就精神矍铄地跑到别人家探病来了。 春花还不知自己的弥天大谎已被戳成九孔,犹自拉着王妃的手,耐心安抚。 王妃叹气:“梁家做下的下作事,我也听说了。唉,也是难为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今日特地命人去请你,也是没有办法。我只盼着见了你,长思的精神能好一些。” 春花温驯道:“凌姨有吩咐,我哪有不从的。”她迎面见了秦晓月,先是一怔,随后微笑着颔首。 王妃却并未正眼看秦晓月一眼,而是皱眉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春花有些私密的话说。” 秦晓月脸色一白,看了看榻上的蔺长思,咬住下唇,终是乖顺地领着侍女们出去了。 王妃偏头,看了看春花身后的仙姿,客气笑道:“仙姿姑娘,也避一避?” 谈东樵心中一动,正想以什么法子予以提醒,便听春花道: “凌姨,还是让仙姿留下吧。上次在梁家,春花受了惊吓,落下个毛病。身边若无仙姿陪着,就浑身发抖,盗汗眩晕。唉……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幸好仙姿不是外人,凌姨有什么话,当着她说,也是无妨。” 谈东樵唇角一勾。真是个机敏的好姑娘。 果然,王妃虽然犹疑,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坐到榻前,唤了几声: “长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蔺长思悠悠醒来,迷蒙的眼睛盯着王妃看了一会儿,眸中尽是陌生。 王妃立刻便受不住了,凄然落泪:“他发病以后,总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好像……好像根本不认识我这个娘亲一般!” 春花也愣住了,怔怔地说了声:“长思哥哥?” 蔺长思缓慢地将眸光转向她,似乎极力思索她的身份。 王妃的神情渐渐失望。 “看来,他连你也不记得了。” 蔺长思却倏然出声:“我认得你。” 王妃和春花俱是一愣。 “很久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也来看过我。我记得你。” 王妃大惊,正欲叫人,被春花一个眼色止住。 “你记得我……”春花声音有些发颤,“那你记得你自己吗?你叫什么名字?” 蔺长思痛苦地锁起眉,良久,抱头痛呼出声,那呼声如一颗高抛的石子,到了最高处,蓦地直线下跌,堕入无声。 王妃高呼起来:“道……”她猛地停住,看了看春花,转而向外叫道:“大夫!快叫大夫!” 秦晓月领着侍女、大夫涌了进来,推推攘攘地挤了一屋子,梁家药铺的刘大夫冲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药汤,好歹是把人抢救回来了。 谈东樵冷眼望着这一切,眼角余光扫到内间的霍善道尊无声无息地起了身,从后门出了风麟轩。他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霍善道尊双目既盲,脚步缓慢,却走得十分笃定,仿佛这条路已经闭眼走了无数次一般。他穿过曲折的花园小径,步过小池上的拱桥,一直来到吴王的书房门口。 他站住了,仿佛在等候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