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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绿衣衫的男子不答,只引着春花穿过中庭。迎面遇上的家人纷纷行礼, 她强笑应着, 故作无事。她双手与脖颈上都缠着一根长长的细叶, 凡人却是看不见。 “这位大仙儿, 你是精怪,法力高强,何须我去救人?” 男子侧身示意她走在前面,行止竟然颇有风骨:“我们这一族是妖中君子,仅有的法力就是隐身在人身边,清谈论道。若是动起手来,连一个未成年的小妖都打不过。” 小妖是打不过, 勒死她可是易如反掌。春花叹气, 觉得颈子上的叶子愈发紧了。 什么妖中君子, 莫非是个兰花精? “大仙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对方惆怅地看她一眼,不答。 “就算是死,也得让我知道死在谁手上吧?” 对方默了默:“我叫兰荪。” 远远地,两人便看见寻静宜闭目倚坐在一株枫树下,秀眉深锁,仿佛陷入极大的痛苦挣扎,却不得醒来。春花眼尖地发现,她侧脸的一缕乌发短了一截。 兰荪疾行到树下,伸手欲触碰寻静宜的脸颊,手指却停在离她五寸之处,不能再近前。 他环视一周:“盘棘,我把长孙春花带来了。” 红髯的僧人从树后现身,眉目狰狞地冷笑: “你倒不完全是个废物啊,兰荪。” “我们有言在先,你快放了静宜。” 盘棘咧开厚重双唇:“且慢,你先割她一缕头发。” “……”这是个什么变态?春花又惊又怒。 兰荪也是意外,皱眉道:“你此前只说将她带来,并未说要割她头发。她是仙胎转世,你我这样的五郎,若出手伤她,会大大有损仙缘。” 春花听得一头雾水,仙胎是个什么胎? 盘棘嘿嘿一笑:“正是晓得这个,才让你动手!” “你不守信用!” “你不动手,我便要对你的小心肝儿动手了。”粗砺的大手捞起寻静宜柔弱的脖颈,抵在树上。寻静宜在他手中无力地挣扎,玉容泛起隐隐青色。 “住手!” 兰荪忍无可忍地大呼。 细叶如绿色电光直射向春花,掠过她脸颊,割破一缕长发,并在她雪颊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发丝缓缓飘落在盘棘掌心。兰荪咬牙道:“现在,你可以放了静宜了吧?” 盘棘桀桀怪笑:“一个闺阁小姐,原本也没什么用。还给你!” 仿佛有利刃自天灵盖劈落,硬生生将春花劈成两半。在巨大的疼痛中,她几乎昏死过去。勉强找回意识,只觉一半身体极重,另一半却极轻。重的如铅块铿然倒地,轻的如轻烟冉冉上升,转了个向,落在盘棘的左肩上。 长孙春花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露出一贯热情得体的笑,向前庭去了。 春花坐在盘棘的左肩上,浑浑噩噩地看着自己的背影,再看向身边,并排坐了三个形容同样木然的魂儿。 寻静宜的魂儿如烟飘起,随即一个倒栽葱,没入树下昏迷的本体之中。羽睫如扇,扇了两扇,寻静宜悠悠醒转,一睁眼便抓住兰荪衣襟,恐慌道:“阿荪,我记起来了。” “那香原来唤作:‘裂魂香’。” 裂魂香,入腠理,割发裂魂,善恶各行。 淡淡血腥之气散入秋风,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蔺长思伴着秦晓月,在裴园各处游赏。他意在观景,秦晓月却无心赏枫,一双情意炽热的水眸一径盯着他不放,所说尽是奉承倾慕之语。渐渐地,蔺长思也觉得有些寡味。 “秦小姐,不如现下就回返吧?” 秦晓月喜悦的娇颜瞬间垮了下来:“世子殿下,不喜晓月陪伴么?” 蔺长思面皮微微发烫,有些后悔与她两人独处。方才离席,乃是一时激愤,只想在春花面前与旁的女子展现亲昵,未料到秦晓月是这样黏连的性子。 也是自己鲁莽,招惹了她。 “你我离席甚久,恐怕母妃惦念。” 秦晓月失望地垂眸。她本想借此机会与蔺长思耳鬓厮磨,情意相许,却不料他对自己谨守边界,毫无逾矩。难得的独处时光眼看便要结束,错过了这次,吴王府世子妃的位置恐怕再与她无缘。 四下无人,秦晓月身子晃了一晃,堪堪往蔺长思怀中倒了过去。蔺长思下意识地张臂,抱了个满怀。 他大惊,低头端详秦晓月面容:“秦小姐,你怎么了?” 一片甜香扑鼻而来,他不及掩住口鼻,已吸入了大半。这香气如火信丝丝钻入他五脏六腑,顿时烧得整个人如同一锅沸水,燥热难当。 “世子!你不舒服吗?”秦晓月潮红着脸庞,搀扶着蔺长思,“晓月……扶你去休息可好?” 蔺长思四肢乏力,身不由己,张口欲呼,竟也出不得声,终于由秦晓月搀扶着进了近处的一间厢房。 盘棘隐在树后,静静注视。春花的一半魂儿坐在他左肩上,对挨她着坐的秦晓月说: “装的吧?” 秦晓月的一半魂儿忧愁地点点头。 “太龌龊了。”坐在另一边的,徐师傅的半个魂儿点评道。 秦晓月的一半魂儿更加忧愁地点点头。 戏台之上,男女戏子各据一角,凄凄惨惨地互诉衷肠。吴王妃领头,各位闺秀小姐都用帕子揩着眼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