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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衍默然半晌,道:“以春花老板的声望地位,想找个大账房有什么难?何须如此迁就严某?” “账房先生满地走,能入我眼的人却不多。何况我这人,一旦认定了,便不会轻易放过。” 正说着,二账房小章拿了两本新账进来,捧到春花面前,请她阅看签押。春花眸中带着笑意,食指在纸面上划了两划: “此处,数目与去年的合不上吧?”她微微蹙眉,掌心向上摊开,指腹搓了搓。 小章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从背后掏出算盘供她复核测算。 那算盘珠子碰撞得清脆,严衍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瞬间怔住。 “这不是……”褚先生的如意算盘么? 春花闻声,对上他怀疑的目光,立刻绽开笑容:“我瞧着褚先生那个算盘甚是喜庆,意头也好,就命人原样定做了一个。” “……”这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严衍。 那如意算盘乃是积年的老物,吸纳沉淀了太多人心欲望,故而能随主人心意变幻成真。旁人不识,他却能看到木纹周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色灵气,天下独此一把,不会认错。 他心中暗骂,这个闻桑!分明让他将这邪物送回京城,给韩抉炼化,却不知是在哪个环节,被长孙春花这jian猾之徒掉了包。 但她如此堂而皇之,他竟也不能点破这谎言。 严衍沉吟片刻,慎重道:“春花老板也贪图宝物如意么?恐怕想要以心役物的人,最终都落个役于物的下场。” 拨打算盘的纤手停了下来。 春花仰起脸:“我不担心这个。”她指尖拂过如意算盘,黑色灵气蓦地收敛起来,竟浅淡至难以察觉。 严衍眸中一震,微惊道:“你向它许了愿?” “许了啊。” “许了什么愿?” 春花瞧他如此严肃,不由得失笑:“我愿它……当一把最趁手的好算盘。” “……” 严衍瞪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世间最难受制的,便是人的欲望。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清心寡欲的圣人,也未必能掌控自己欲望的边界。而眼前这贪图享乐,嗜钱如命的商贾女子…… 春花并未察觉严衍心中异样。她签了花押,从席间站起来,向他施了一礼。 “今日我所求之事,严公子不必立刻答复,可以考虑几日再说。” 她语带揶揄:“我看严公子也是个爱清静的雅正君子,不妨在此听一曲乡音,一解异乡劳顿。话已说完,我这不顺眼的人,就不在此处讨严公子心烦了。” 第27章 、番外之如意合欢 褚安平年轻的时候, 也有过娇妻美妾,挥斥方遒的书生梦想。但家中负累太重,他早早地就认了命, 知道自己这一世最要紧的, 就是好好工作,努力挣钱。 长孙家给他的这份差事, 旁人都艳羡不已。不论年俸还是东家对他的信赖尊重,他都十分满意。他心里想着,再过个两年, 就能将常年卧病的父母接到汴陵来住, 届时子女也大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 他也就再没有别的念想。 可偏偏就在他买下新宅院之前,父亲的病势再也撑不住了。父亲一走, 母亲失了支撑, 不几日也跟着去了。 子女们都成了婚, 见着老人们不在了, 便吵嚷着要分家。 这些家里的事,一向是褚大娘子在管,横竖他只管在汴陵挣钱,按月寄银子回乡,旁的事情是不问的。他只知道分家的事情扯了许久都没有结果,家乡送来的每一封信都是在诉苦、抱怨和争家产。初时他还拆开几封看过,再后来便懒得拆开了。 褚安平的生活是极致地简单。也许是这些年节俭惯了, 他在口腹之欲和穿着上都没有什么大的欲望。他每日只睡三个时辰, 早上卯时准时去钱庄上工, 到夜里盘点入了账,回到家中已是亥时。东家小姐也觉得他辛苦,劝他每个月休上几天假,他自己却不肯。若不上工,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就是在这个时候,东家小姐送了他一把紫檀木的算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账房先生最得有一把趁手的好算盘,得结实,顺滑,珠子圆润,声音清脆。这把紫檀算盘用料好,没有上漆但色泽莹润,算珠光滑,一看就是把好算盘。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东家小姐说,这是把如意算盘。 这一句话把他说懵了。如意如意,如什么意呢? 他竟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 许多个独自盘点清算的深夜,他将结了厚茧的手指抚过每一颗算盘珠,便似将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寄托在这算盘上。 隔位六二五,退位一二五,一八七五记,改曰二十五。 算账的活计越来越容易了,有时候他似乎都不用费力去拨动那算盘珠子,只要心中稍稍一动念,算盘便自动替他算出来了。他心中隐隐惊奇,知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算盘。 直到那一晚,他一个人在房中盘点清算的时候,绛珠出现了。 她说她叫绛珠,声音柔而亮,像轻轻拨打的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这像是他会给他取得名字。可是他都还没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该叫这个名字。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他惊恐的是,绛珠和东家小姐长得竟有七八分像。 他是看着东家小姐长大的,从她十岁上下跟着老东家学看账,便认识她了。说起来,打算盘的手艺还是他亲自教会她的。可是东家小姐长得真快啊,一转眼便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也不再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而是富有主见,心思难测的春花老板。这些年他倾尽了心思帮她把长孙家的家业发扬光大,她也对他极为尊重,开口闭口都称他褚先生。甚至他喜欢收集算盘这点小爱好,她都记在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