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理想
二十天后。 王玄终于能够下地了。 近一个月来第一次双脚踏在摇晃的地面上，他扶着墙缓缓向外面走去。 现在的他，被包裹的像个粽子，但伤势却大多好了，只有胸口处会不时的刺痛。 走出房间，穿过窄细的走廊，推开舱门，海风直接吹进来，让人精神一震。 挪到甲板边缘处，将双腿伸出围栏，任由海风吹着它们轻轻摇晃，王玄只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神情憔悴的好似老了十岁。 因为伤势的关系，他不能坐飞机回国，只能跟随天朝国际救援队坐船一起回去。 “怎么了小子？能下地了也不说一声，你这样乱动要是拉扯到伤口可就麻烦了。” 一个身材很高大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脸上一道深深的伤疤十分醒目，冲着王玄笑了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双腿伸出甲板坐着。 王玄依旧面无表情，犹豫了一下才问：“薛满他……现在怎么样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倒是没啥好转，就还是那个样子……抱歉，我们去晚了，他血流的太多了，我们能做的也仅仅就是维持而已，至于他到底能不能再醒过来……谁也说不好。” “谢谢你。”王玄说着。 中年人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苦笑一声后，下意识从怀里掏出香烟，刚要点上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王玄，又把烟收了回去。 “你们是好样的，整个过程我们已经知道了，没有人能你们做的更好，当时货轮上连同海军算在内一共不下两百多人，你们两个是唯一幸存下来的。所以……你不要自责了。” 王玄苦笑：“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不异想天开的坐上货轮去旅游……呵呵，您知道吗，当初为了登上货轮，我们两个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没想到却变成了挤破了头的去送死。” 中年人叹了口气：“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每天老大老大的喊我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敢情一定很深。” “他家里挺穷的，上小学那会总会带着一个矿泉水瓶，被热水烫的抽抽巴巴，水也是发黄。他这人鼻涕也多，还不知道擦，喝水的时候鼻涕就会黏在瓶口的地方，看起来特别的恶心，呵呵，小的时候能玩的东西不多，附近有个大水塘，家里人不让去，我们却还是忍不住去玩……” 说起薛满，王玄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有时还忍不住笑着。 中年人就在旁边默默的听，跟王玄聊天，他感觉不到什么代沟。 “大家都不喜欢带着薛满，他害怕自己衣服弄湿了回家就没有换洗的，所以下水的时候总会脱光了游，还说这样游会游得比较快……那时候的孩子有点嫌贫爱富，再加上他有些脏，人也有些傻，大家就都孤立他疏远他……尤其是顾明那小子，当众说他又脏又傻，他家里有点钱，也算是孩子王，就让大家都不要跟薛满玩，有时候还带头用石子儿丢他，不过薛满倒是从来不怨恨，揉着鼻涕就在那笑，他可能以为那是大家在跟他玩。” 王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仰头看着天空，眯着眼睛，一脸追忆。 “有一次天气凉，大家围着水塘玩，都不下去，顾明那个家伙臭显摆，脱了衣服跳进去玩，大家也都没有在意，结果他抽筋沉了下去，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呼救一声，挣扎中却又被水草缠上，冒了几个泡就不出来了……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王玄咋舌说着。 “我当时能想到的就是赶紧去找大人，就发了疯似的往家里的方向跑，其他的小朋友都又哭又喊的，整个都乱了套。只有薛满……” “当时记得他距离我们很远，却第一个发现顾明被水塘吞了，就一边脱衣服一边跑，等我转身跑开的时候，他已经跳进水塘里了……他水性从小就好。当时听说他找到了顾明，但没办法扯断他脚踝上的水草，他就又游回到岸上，拿了那个矿泉水瓶，按住瓶口就又冲了回去。当时顾明已经不行了，彻底坚持不住了，窒息的痛苦让他把自己的脖子都挠破了，然后就看到薛满把脏兮兮的矿泉水瓶递到自己的嘴边……” 王玄呆呆的眨了眨眼睛，随后笑了一声，继续说：“脏还是那样的脏，但里面却装着空气，那是……性命呐！顾明一口就含了上去，一口就把小小的瓶子给吸干了。薛满拿着瓶子转身又游上去，灌上空气，再游回去给顾明吸，再游上，再游下……” 王玄一只手做着上下游动的动作，手掌上下沉浮，就像一条鱼。 “等把大人找来，把顾明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薛满在这一个小时之中就这样游上游下的从没间断过……” 转过头看着中年人，王玄点着头说道：“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中年人忍不住全身哆嗦了一下。 虽然王玄讲的简单，但他还是能体会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好孩子，哎……可惜了。” “大队长，薛满的治疗需要花很多钱吧？” “是啊……光是维持生命那套系统的费用，就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的起的。” “那……救援队赚钱多吗？” “看怎么说了，工资不算高，但有家属的医疗保障。” “哦，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王玄就不说话了，呆呆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队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你也别吹太长时间海风，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呐，容易着凉。”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王玄依旧是呆呆的看着前方，直到傍晚。 看着落日余晖洒遍整片汪洋，他突然站了起来，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连内裤都脱了。 然后纵身一跃，扑通一声就跳进大海之中，他拼命的游，拼命的游，忍着胸口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也还是被大船渐渐甩开…… 等救援队把他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了。 大队长的脸都被气的发青，大声骂了好几分钟，都不带歇气的。 其他人也不明白这个小子是抽什么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怎么还想不开了呐？ 不过王玄却突然之间笑了。 哈哈大笑。 “果然是光着游得比较快！” 他笑着，眼泪却流着。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不等他们反应，王玄很突兀的说道：“我要加入救援队！” 因为突然，毫无来由的，大队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的说道：“国际救援队的要求标准很高，很难考的。” 是的，很难考。 当王玄回到家里，说自己要去参加救援队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不信的，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救援队哪那么容易进？父母和王皑都调查了一下，发现入选标准简直苛刻至极！ 入选的话，有两种标准。 第一种是几种行业中绝对的精英！比如地震专家，建筑专家，爆破专家……都需要在一个领域中成为专家，才有资格进入，并且这些专家还要经过一定时间的训练和固有的体能测试才能加入。 即便是优秀的军人……不行，单单是优秀还不行，需要特种兵都未必能够达到标准的佼佼者才能加入。 还有一种，就是通过选拔，作为救援队的实习生，作为培养的对象，而这种考核更难，因为大部分参加这些考核的，也同样是各个行业中的精英，包括部队的人都跟他们来争抢这个名额。 而这种“实习生”也并非一直都有，而是这近几年才有的，说是天朝国际救援队的编制很多，有一两千人，但实际人员只有三百多，远远少于这个数量，指望那些行业内的优秀人员来补充，还不如自己专门培训一些。 尤其专业的救援技术，真的需要长年的磨炼，还需要掌握各个方面的知识，才真的能够跟住世界先进国家的步伐！ 也不知道王玄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有了进入到救援队中的机会。 然后…… 两年多之后，他把握住了！ …… 一场梦，或者一场记忆，很长，也很清晰，在他脑海中不停的回转。 就像他重新经历了一遍。 尤其还有一些儿时的事，那些自己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事，却也突然都清晰了起来，那么的分明。 哦，我原来还那样过。 哦，当初竟是这样。 他自己都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记忆中某个人的形象也越发鲜明起来，是族老那无奈的叹息，还是王皑注定活不过十八岁的箴言？ 王玄渐渐都有些记不清。 他想睡觉。 一觉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轻轻松松。那种困意袭来，仿佛只要闭上眼睛这个动作，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 结果就在此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很模糊，很熟悉，是谁呐？ “王皑？！” 王玄猛地一声喊了出来。 他是喊了，是睡梦中，也是现实中。 只不过那么大的声音，在现实中却仅仅发出了一丝呼气的细微声响。 噗的一下。 但这也足够了！ 正趴在他床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虽然屋子里面保持足够的湿度和温度，但王玄的脸还是显得有些冰凉，就像是……尸体一样。 这让王皑很心慌。 这些天来，多少天了？王皑自己都不记得了，除了吃饭上厕所，她连睡觉都会在这个房间中，每次出去进来的时候，都要经过繁琐的消毒杀菌，那种能把脸都捂肿的口罩更是时刻都不能摘下。 很痛苦，也很麻烦，甚至更耽误工作。 调成静音的手机上，已经有了几百个未接电话，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一名责任编辑。 春泥杂志，作为天朝现在为数不多的还没有死掉的杂志社，一向以最优秀的作品，最有性格的作者，最具文艺性的留白，在读者间有一个极好的口碑，并且民众也肯于花一些钱去购买实体杂志，即便在杂志发行的一个小时后，网上就会出现全数字高清晰度的盗版。 甚至精良的纸张，典雅的设计，带有艺术气息的封面，本身就让它成为了一些都市白领们的随手装饰品。 走在街上，相对于那些拿着最新款水果手机的人，手里夹着或者捧着一本春泥杂志反而显得更有档次更有品味一些。 不过这个杂志有一个无法抗拒的缺点，就是拖稿。曾经有一个知名作家，说是去旅游采风，失踪了大半年的时间，然后会来留下八百字的小文，就没有其他了。把杂志社气的牙痒痒，把读者气的真的寄了刀片，但流量却丝毫没减，反而增加不少。 拖稿的人里面，也包括王皑，这个家伙总会拖稿，而每一次拖稿的时间，都是王玄住在她家里的日子。 这一次，她拖的更加明目张胆，甚至根本不管不顾。 别人都说她疯了，难不成王玄一直醒不过来，她就要在这里一直守着？ 很奇怪的。 但却也都知道她在等，等待一个一生中几乎最重要的时刻。 就是现在，王玄动了，口中喃喃细语，谁都不可能听得出他在说什么。 然后王皑看着…… 终于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