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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贪欢 第53节

    她还打算在院子里扎个秋千呢!

    在这个地方,她大可以任性妄为一些。

    顾燕时在路空的指点下,兴致勃勃地东揪揪西拔拔,不知不觉已采出大半筐菜。觉得够吃上两顿了,她就往山下走去。

    山坡不高,路空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她到山下时,底下正有个面生的宦官,看见她,一揖:“静太妃安。”

    礼罢他稍稍抬头,眼尖地注意到顾燕时胳膊上挽着的竹篮,即刻讨好的上前:“太妃,下奴帮您拿吧。”

    “哎——”顾燕时不及反应,路空声音已提起来,瞪着眼睛挡过去,“你添什么乱。这菜我们太妃采了许久,不爱让旁人碰。”

    这话是实话。适才路空也提过几回要帮她拎竹篮的事情,是她不肯。

    大献殷勤的那宦官一缩脖子,朝路空连连作揖:“下奴就是……就是怕太妃累着。”

    “快滚!”路空皱眉,话音刚落,身后扑哧一声。

    二人一齐看去,静太妃眉眼含笑,羽睫压了压,手中的竹篮就递过来:“你去吧。”她将那竹篮递过去,“帮我跑一趟膳房,劳他们将这些野菜做出来,午膳和晚膳各做一半就好。”

    说话间,她探手往袖中一摸,摸出一块碎银,也递过去:“麻烦你了。”

    那宦官果然喜出望外,深深一揖:“谢太妃!”言毕便拎着竹篮奔向膳房的方向,跑得飞快。

    顾燕时望着那道背影,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路空看看她也笑起来,感叹说:“太妃一来,宫人们的心气儿都不一样了!”

    “走吧。”顾燕时垂眸一哂,没应他的话。

    她倒旧宫这几日,除了野菜之外,宫人们的态度也让她意外。

    她原以为旧宫空置多年,宫人们不免怠懒,连太后都曾叮嘱她要当心刁奴欺主。孰料到了旧宫,才却发现她们原来都想错了。

    旧宫的宫人们,怠懒是有的。但更多的则巴不得凑到她跟前,与她讨一份差事。

    对此,顾燕时初时手足无措,细想便知也并不奇怪——旧宫常年见不到达官显贵的身影,宫人们清闲是清闲了,却也没什么赏钱可赚,远远比不得洛京皇宫里的宫人们过得滋润。

    眼下有她这样一位太妃驾到,就成了难得的赚钱机会。

    诚然,顾燕时心下也知,这样的情形未必会持续多久。所谓人心难测,他们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变。

    可她还是觉得,如今这日子真舒服呀!

    谁不喜欢时时处处被人哄着、让人供着呢?

    顾燕时因此与兰月算了一笔账,以她目下太妃的位子,每个月的月银是一百两,尽由洛京拨来。但其实,一应吃穿用度都不必她自己花钱,这笔钱拿来赏人也没什么不可。

    “每个月拿出五十两银子打点宫人,还能攒出五十两,留作逢年过节时用!”顾燕时掰着指头,认真打算。

    待她回到灵犀馆,阿狸喵喵喵地叫着跑出来迎她。她往里走,阿狸绕在她腿边蹭来蹭去,几度险些扳倒她。

    “不要闹啦!”临近门槛,顾燕时终于俯身将它抱起来,劈头盖脸地摸了两把,抱进屋里。

    “姑娘回来了?”兰月正在房中整理衣裳,见她回来,立身福了一福。见她两手空空,愣了愣,“不是去采野菜了?”

    野菜呢?

    “直接送去膳房了。”顾燕时噙笑,又意犹未尽地跟她讲,“我适才在外面多逛了逛,旧宫真的好大,比洛京皇宫还要大不少呢,也不知当年为何弃置不用。”

    不仅是大,此地的宫苑即便已年久失修,也能看出昔年的精致讲究,许多地方比洛京皇宫修得要更好些。

    兰月低头继续叠起了衣服,听言轻喟:“奴婢听说,好似是为了什么江湖上的事。嗯……只听孙嬷嬷提了一嘴,说是先帝昔年为了躲什么人,就迁去洛京了。”

    顾燕时讶然:“先帝贵为天子,还要躲人?”

    “奴婢也觉得奇怪。但先帝……”兰月言到即止,意有所指地转了下眼睛,“若是惹人恨,倒也不足为奇。”

    “这话在理。”顾燕时点点头,吁了口气,坐到床边。

    先帝那样的人,招谁恨都不稀奇,她现在想起他都还怕得很呢。

    又闻兰月道:“若什么人恨先帝,想来必是先帝的不是。”

    必然是的!

    顾燕时不自禁地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

    入得五月,暑热渐浓。晌午时分,阳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太液池边的柳树间绑了吊床,苏曜仰面躺在吊床上,一只手随意地搭着额,眉心浅蹙。

    太热了,烦。

    烦躁使人胡思乱想。

    他强自闭着眼,意欲稳住心神。半晌却还是耐不住,探手一摸,将细于腰间的香囊拿到了眼前。

    本朝尚黑,这香囊以黑色为底,一条金龙盘旋于云端之间,威风凛凛。

    不过他更喜欢内里绣着的狐狸。

    苏曜凝神看了会儿,又将香囊撂下了。双手枕到脑后,他撇了撇嘴:也不知道小鹌鹑过得怎么样了。

    旧宫破败,他猜她该撑不了多久。可眼下已愈月余,她竟毫无消息传回,更不曾提过回宫,让他莫名生恼。

    由着她去吧,

    关他什么事。

    他深深地缓了口气,复又阖上眼睛。

    林城寻过来的时候,他几要睡着。闻得人生,苏曜眼也不睁地皱眉:“好吵。”

    林城颔首:“已寻到十一位了。陛下……”

    “够用了。”苏曜口吻悠悠,扯了个哈欠,“他们不知是朕要用他们吧?”

    “不知。”林城道,“先前布在江湖里的眼线假称要报世仇寻的他们,他们都道只是些私事。”

    “很好。”苏曜睁眼。

    林城神色发沉:“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苏曜一撑,蓦地坐起来:“朕那日仔细看了看你呈来的供状,突然有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林城满目提防。

    苏曜长腿蹬在地上,蹬得吊床一晃一晃,仿佛秋千:“那人不是说,他不是不能招供,只是信不过朕派去的人。若亲眼见到朕,他就什么都愿意说?”

    “那分明是使诈!”林城神情一急,“先前押出来的两个都死了。若将他押出旧都,必定也会被灭口,陛下万不能信他!”

    “那若不是使诈呢?”

    “那……”林城僵了僵,“那也不能赌啊!那些人穷凶极恶,纵使他真熬不住刑有意招供,他们也决计不会让他开口。一旦他离了旧都,他们必定痛下杀手,这线索可就又要断了。”

    “那若他不离开旧都呢?”苏曜再度反问。

    “他不离开旧都,如何面见陛下?”林城脱口而出,言至一半猛地领悟,霎时脸色煞白,“……陛下?!”

    “嗯。”苏曜垂眸,点了点头,“朕想去旧都一趟。”

    “不可!”林城断喝。

    “为何不可?”苏曜神色平静,唯嘴角挑了一下,溢出几分狠戾,“等了这么多年,才抓到这么一个活的。朕得查下去,给皇长兄一个交代。”

    林城锁眉,无声地看一看他,一字一顿道:“若臣是他们,便会抓住这个机会,行刺陛下。”

    “可这到底还是朕的天下。”苏曜立起身,淡看着林城。

    他比林城生得高些,居高临下的睇视不免令人生畏。

    但他转而笑起来,笑音戏谑:“为天子者,被几个江湖怪人逼得只敢躲在洛京,像什么样子?”

    林城只想劝住他:“陛下……”

    “躲又有什么用?”苏曜淡声,“父皇躲了大半辈子,倒搭上了皇长兄。朕再继续躲——”他啧了啧,“不让朕儿孙满堂了啊?”

    林城沉默以对。

    苏曜说正事时常插科打诨,听来不太正经,可这话道理却对。

    ——堂堂天子,凭什么被一些江湖人士逼得只能缩在都城?

    他斟酌须臾,定住心神:“陛下若心意已决……臣即日便召无踪卫尽数回京,准备护驾。”

    “这才对嘛。”苏曜颇含赞许地点一点头,“去吧。明日早朝,朕会与百官商议。”

    “诺。”林城抱拳,退开,下一瞬又忽而想起什么,再度皱眉抬头,“……陛下要去旧都则罢,找那些百事通又为什么?”

    “还没想明白啊?”苏曜慢悠悠地摇起头来,“笨了点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苏曜:那边条件那么差,她肯定过得不大好。

    顾燕时:我!好!快!乐!

    第47章 启程

    安京地处南方,入夏后北方热起来,南边更甚。加之河流湖泊众多,热里还翻起了一层潮,总让人身上黏糊糊的。

    顾燕时作为安京旧宫里独一号的主子,房里早早地就置了冰。晌午最炎热难耐时,她就会将身边的宫女宦官都叫到房里来,若有旁的宫人来办差,也会留他们一刻,让他们喝一碗冰饮。

    这些细微之处,让顾燕时在旧宫里的名声极好。是以当她提出想要好生打理一番花园、还打算在院子里扎个秋千的时候,许多宫人得了信便愿意来搭把手。

    如此一连数日,顾燕时的院子里都忙碌得很。她立在屋里,透过窗上薄薄的绢绸看出去,不禁感叹:“他们消息好灵通呀。”

    “让太妃见笑了。”路空一哂,“下奴也知道宫里规矩严,凡事不该瞎打听。但旧宫这边……平日没人过来,规矩就松散了。有点什么事,宫人们一起用个膳就能一传十十传百。这回的差事,下奴原也不想惊动旁人,可既是动花园,总要跟花房走动,花房那边嘴里瞒不住事。”

    “也不妨。”顾燕时含笑,眉目弯弯,“你去小厨房看看吧,盯着他们快些将酸梅汤熬好冰起来,一会儿好送出去让人家喝。”

    “诺。”路空闻言一揖,麻利地去办。立在一旁的兰月见他走了,挥手就让旁的宫人们也退了下去,阖上房门,上前轻道:“奴婢知晓姑娘近来过得自在。可奴婢还是得多个嘴……姑娘也别看谁都像好人。这宫里头,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

    顾燕时抬眸望一望她:“也不要紧吧。”她抿唇思索道,“人家对我好,我就待他们也好一点。若来日他们变卦了,我不再搭理就是了。洛京皇宫里宫人们勾心斗角是因为各侍其主,旧宫这边要简单得多,咱们不必那么紧张。”

    兰月却说:“添个心眼总没错的。”她边说边扶顾燕时坐去茶榻上歇息,黛眉浅蹙着,又道,“姑娘昨日跟路空聊起来……连家中的事都说了不少,也不怕他拿出去嚼舌根,慢慢传得走了样?”

    “路空不会吧……”顾燕时低语呢喃。

    她其实不太懂兰月的这份谨慎。在她看来,谨慎固然好,可闲话家常时,有些事说也就说了,无伤大雅。

    但转念想想,她又觉得该听兰月的。因为在她进宫前,爹爹特意嘱咐过她,凡事要多听兰月的想法。

    爹爹说她心思简单,怕她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