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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欢 第12节

    “不,就现在走吧。”麻杆儿一壁说着,一壁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子来,放缓声气儿和气道:“知道路不好走,辛苦您了。”

    “呦,哪里使得哪里使得。”船夫嘴上推辞着,却已经将碎银子塞进了袖中,也不多说别的,转身就出去解木桩上的绳子。

    麻杆儿虽坐在船里,但是目光始终在朝着渡口各处打量,他觉得今日的渡口说不出的奇怪,不知是不是大雨的缘由,好像格外安静。

    第18章 、江南十八

    温流萤也抬起头,避着麻杆儿的目光,往各处偷偷观望着。

    她不知道麻杆儿会带她去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放过自己,前路不可知,她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总得寻个自救的法子。

    看那船夫同他似是旧识,她不能向船夫求救,可除了船夫,这船上再没有旁人。

    但她转念又一想,这船上没有可以求救的人,别的船上倒是有,她故作无意拨弄着鬓下的碎发,往离的最近的一条船上查看。

    所幸,即使隔着暴雨如注,她还是清晰的瞧见了旁边船舱里有人影晃动,她欣喜若狂,却也清楚的知道,她要想得救,必须先离了麻杆儿左右。

    “小兄,船上有点滑,站在这儿不太好推船,您来搭把手。”船夫脆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招呼麻杆儿去帮忙。

    麻杆儿随口应好,敏锐的目光紧紧盯了温流萤半晌,似是一种无声的警告,随后才起身往船头走。

    落雨噼里啪啦的砸进江水里,不消片刻便融为一体,温流萤的目光扫过荡起层层波澜的江面,猛然就想出个主意——兴许她可以凫到旁边的船上。

    其实她从前是认真学过凫水的,为得是应对在锦春桥险些落水的恐惧,后来虽然知晓了自己害怕的并不是水,但凫水的本事,却是实实在在学会了的。

    那边麻杆儿还在帮船夫推船,温流萤转头望了一眼,起身草草估量着同旁边那条船的距离,最后大口喘息了几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猛地跳进了水中。

    就着那“噗通”的一声响,水面溅起个巨大的水花,温流萤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麻杆儿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立即往船里走,而意外接踵而至。

    适才还招呼他的船夫也变了脸,突然死死地拉住他,只道:“小兄,你同我交代一句老实话,那姑娘究竟是你什么人?我一个摆弄船的船夫,可不帮你做劫人的勾当。”

    说着,他又转头冲着身后大喊:“各位大人,我是拼了老命帮你们抓住这歹人了,他做的事情,可不要牵扯到我……”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早早蛰伏在暗处的人已经往这边冲了过来,周安跟在众人后头,一面盯着江面上温流萤偶尔出现的头顶,一面冲着身后喊:“公子,温小姐落水了。”

    看完眼前这架势,麻杆儿才后知后觉的寻思出渡口不太对劲的缘由来,想来温家的人早已经找到他这逃命的去处,还同船夫通过气儿,这是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他往里头钻呢。

    刚才还一片安宁的渡口,这会儿猝然嘈杂起来,等着抓他的人渐渐往这边聚集。

    麻杆儿有些慌不择路,压根没心思再去考虑他的行踪是如何暴露的,只能猛地挣脱船夫,不假思索的也跳进了江中,一是为着逃命,二是为着抓住温流萤,到了此刻这个时候,只怕温流萤才是他保命的最后筹码。

    雨势愈来愈大,江面升腾起朦胧水雾,温流萤越往前游,身子越沉,被绑了一夜的手脚不像平日一样灵活,浸在冰凉的江水中更加僵硬,眼看着旁边的船越离越近,她趁着凫出水面的片刻功夫,拼命的呼喊:“救命,救救我……”

    呼喊的声音被杂乱声压住,她有些无力的往后看,麻杆儿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再远的地方,是来救她的人。

    她原本还诧异怎么突然那么多人,而迷迷蒙蒙之中,她隐约瞧见谢枕石的身影,就站在岸边,远远的望着她。

    她终于敢确定真的有人来救她了,这是意外之喜,虽还未真正得救,可她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心安,适才的疲倦已然消失,她十分惊喜的抬高了胳膊向救她的人招手。

    她的手还在摆弄着,而下一刻……

    她那张总是带着团团笑意的面容,瞬间被惊慌失措所取代,她在她自己都未预料到的危险侵袭下,毫无征兆的一点点儿没了下去。

    她努力往后蹬腿,但是双腿不听她的使唤,像是被人狠狠拉住一样被逼着伸直,她想要屏住呼吸,但江水从四面八方不断的冲她涌过来。

    她被迫吞咽侵入口鼻的水,双手再怎么用力的挣扎,也是于事无补,于是只能顺着水往下沉。

    最后,整个人彻底消失在江面上。

    谢枕石隔着段距离,看着刚刚还在招手的人,已然没有了任何踪迹,他的眼神聚焦在她消失的那个点,一动不动的凝望了半晌。

    待确定人好像真的沉下去之后,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一群废物”,不管不顾的跳进了水中。

    “公子,你别下……”周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却没来得及阻拦,只能慌忙催促侍从:“救人,快点儿救人。”

    周安对自家公子的禁忌了解的一清二楚,知道他一向讨厌水,特别是像这样漫无边际的水,淋了满肩的雨水他尚且受不了,更别说在江水里泡着了。

    可谢枕石好似忘了自己的禁忌,他朝着温流萤消失的方向游去,待到了周围,便潜入水中,尽力睁着酸涩的双眼寻找,片刻之后便越上来大吸几口空气,而后再潜下去,如此循环往复。

    所幸温流萤凫的地方水还不算深,他并未花费太久,就寻到了她的身影。

    他再次潜下去,拉住她还在抬着的胳膊,将她向上拽了拽,而后环住她的腰身浮出水面,还不忘尽力托着她离开水面,以便她能呼吸。

    侍从们已经迎了上来,合作着小心翼翼的将人接了过去,又奋力移到了岸边。

    谢枕石并未跟上去,转头又往麻杆儿所在的位置游。

    因为在水中,众人的行动都不大便利,空有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只能你追我赶的抓人,却伤不到对方分毫。

    因为温流萤的消失,麻杆儿顿时也没了方向,只能拼命的往对岸去,而冲上来的侍从追的极紧,一寸也不肯相让。

    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麻杆儿虽然没被抓住,但因为这些人的纠缠,也未游太远。

    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麻杆儿也算是亡命徒,他不同他们进行拳脚往来的争斗,不知何时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握在手中偷偷藏于水下,每当有人靠近时,便毫不迟疑的用力刺进去。

    不知多少个没有防备的人中了他的尖刀,江面渐渐浮起一层血色,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手里有匕首……”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原本还一拥而上的人,因为有了顾忌,下意识的停住了往上涌动的动作。

    麻杆儿索性也不藏了,大大方方的露出利刃,朝众人扬了扬,颇有些嗜血的意味,“左右都是死,能捎带一个是一个。”

    谢枕石已经游了过来,他对那警告恍若无闻,慢慢靠近之后,直接抓住了麻杆儿的手。

    按理说麻杆儿露在水面上的那只握匕首的手更好抓,但谢枕石偏偏抓住的是他另一只,这让麻杆儿有了可乘之机,握紧手中的匕首,用更加蛮横的力道狠狠地刺向他。

    因为他的身子并未正对麻杆儿,因此麻杆这一刀戳中的是他的肩膀,半截匕首没进去,水的颜色又红了几分。

    谢枕石发出一声闷哼,眉头皱成山峦起伏,依旧丝毫不退的捏着他的腕子一折,他吃痛的一挣,谢枕石借着他的力道,复又抓住他的肩头,将他按到了水中。

    麻杆儿还欲挣扎,谢枕石却始终不放,周围的侍从适时的往上凑,七手八脚的擒住了他。

    等再上岸的时候,周安瞧见谢枕石的伤口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公子,您没事吧,怎么弄成这样?”

    谢枕石瞥了眼自己的左肩,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又问:“温流萤呢,可有什么大碍?”

    “呛了几口水,已经吐出来了,没什么大事,只是好像有些吓到了,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周安朝着温流萤所在的方向扬了扬头,又指着他的伤口道:“公子,咱先回去吧,你这伤口耽误不得,咱们得寻个郎中给你瞧瞧。”

    折腾了差不多一夜,温家小姐是毫发无伤的救回来了,但却伤了他家公子。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谢枕石双眸中的寒意被刻意掩住,蒙上了一层故作的温和,轻飘飘道:“这伤口还有用,不必着急。”

    “受了这样重的伤,只怕要伤及以后,怎么能……”周安同他辩驳,但话说到一半,才品出他那句‘伤口还有用’,复又问道:“公子,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谢枕石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面上是运筹帷幄的自信,“在冲过去的那一刻,那匕首要刺在我哪里,刺入多深,我会受多重的伤,是早已经想好的。”

    他并非好斗之人,能直接冲过去,还错误的先抓住了他未握匕首的手,自然不只是为了抓住那个歹人,更不是去送死。

    “什么?”周安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没有计划好。”谢枕石用手扶着肩头,目光有意无意的飘向温流萤,接着问道:“你说,这个伤口会得到她几分感恩、几分心疼?”

    能得到她几分心疼,这关乎他此次来江南的目的是否能达成,他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也是时候该加上这团火了,若总是像之前那样不慌不忙的,只怕难以成事。

    周安不知如何回答,呆立在原地,眼神在他与温流萤之间来回扫视。

    在他们来之前,家中三公子和老夫人再三叮嘱,要他看好小公子,因为他们害怕小公子会误事,但今日看来,他们的担心实属多余。

    谢枕石并不在乎他的回答,随口又念叨了一句“浑身湿漉漉的果真难受”,然后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衣服,做模做样的抚着肩头,朝温流萤走了过去。

    第19章 、江南十九

    温流萤就坐在地上,不停的大口喘着气,身旁围着的侍从也不催她起来,只是轻轻为她披上了斗篷,又半弯着腰为她撑伞。

    她的双腿还有些发麻,细肩微微发颤,适才沉入水中的场景似是走马观花一般,从她脑中一一闪过。

    扑面而来的水、难以喘息的闭塞、无力挣扎的绝望,在那短暂的一瞬尽数感受了个遍,从前她觉得,在锦春桥的那一夜是她最无望的时候,但经过今日这一遭,她才明白临近死亡的时刻,才算是真正的万念俱灰。

    她当时什么也想不起来,别人常说的临死前会想起最珍贵之物的话压根不可信,她当时想的最多的,明明是怎么摆脱自己这双发麻发僵的双腿,尽力浮出水面。

    “你没事吧?”谢枕石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缓缓弯下腰去,打量着她的神情。

    温流萤还有些发愣,低垂着头并未应声,她浑身都湿透了,衣裳正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显示出难见的丰盈窈窕来。

    可这会儿不是该欣赏这个的时候,因为此时的她着实狼狈至极,沾了水的长发一缕缕的披在肩上,鬓下特意梳整好的碎发,不知在何时散落,正顺着面颊垂下来,发尾处还在往下滴着水。

    “阿萤?”谢枕石低声唤她,几乎是无意识的抬手凑近了她鬓下的碎发,有意要为她拨弄到耳后,但在手指还未触及到她墨发时,又突然收了回来,讪讪的笑了两声,“劫你的歹人已经被抓住了,你不必害怕。”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还刻意放缓了,像是怕惊扰她。

    温流萤终于抬起头来,她的双目有些无神的望了他一眼,而后猛然惊醒一样,挺直了身子,毫无预兆的扑到了他的怀里,差点将他撞了趔趄。

    他刚刚稳住身子,就见她那两条白皙莹洁的双臂,就势纠缠在一起,不由分说的环住了他的脖颈。

    软玉入怀,即使隔着湿漉漉的衣裳,也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热,因为两人离的极近,他还能隐隐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香,觉得像是花香混上江南夏日的雨,还是开得正娇艳时被碾碎的花。

    谢枕石身子一顿,脊背僵硬的挺直,双臂还悬在半空中,连呼吸都不由得止住了。

    这样的亲昵,本不该、也不能发生在两人身上,但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周安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满脸皆是惊愕,而其他侍从们都识相的压低了身子,不敢抬起眼来。

    周遭一时静默,只余下哗哗的落雨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谢枕石方渐渐缓了过来,明明两人几乎已经贴到了一起,他却不敢、也不能抬手去碰她,只是柔声细语的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我还以为自己要在得救的关头,溺死在这江水中。”温流萤半靠在他的肩头,一说话就呼出热气来,正扑在谢枕石的肌肤上,他感觉那块皮rou在升温,灼热的难受。

    “怎么会?”他勉强侧了侧身,拉开与她口鼻之间的距离,强压下心头那股子发闷的异样,故作镇静的接着道:“既然来救你了,就定然不会让你受伤。”

    他说的果断而认真,让人不容置疑。

    温流萤满腔的恐惧逐渐淡下去,双臂却收的愈发紧,牢牢的环住他的脖颈,仿佛要将这一夜的恐惧,尽数倾注在这怀抱之中。

    她用的力气太大,无意触碰到他的伤口,疼得他咬紧了牙关,身子霎时弓了起来。

    她觉察到他的异样,低头去看他,等瞧见他肩头已经是鲜红一片,刚刚放松的心再次高悬了起来,惶恐不安的询问:“你受伤了?”

    “没什么,一时失策,被那歹人的匕首伤到了。”谢枕石不着声色的往后退了退,有些心虚的整了整衣衫,故作一派淡然。

    温流萤专注的看着他的伤口,又想起死在她面前的刀疤脸流的满地鲜血,她紧紧皱起眉头,伸手小心翼翼的触上他的伤口,“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

    “真的没事,今日来得目的就是为了救你,你现在好好的站在这儿,这点儿小伤又算得了什么。”谢枕石侧目去看她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突然觉得原本无甚感觉的伤口,似乎真有些疼了。

    他略一迟疑,面上随即便换了幅表情,既有后怕,又有劫后重生的庆幸,镇定自若的说着宽慰她的话:“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可怎么向世叔交代。”

    他一言一行之中,都掺杂着对她的关切,全然不在乎此时受伤的人是他自己。

    这样细致的关怀,若说温流萤丝毫不为所动,那必然是不大可能的,她收回自己的手,颇为认真的与他对视,声音闷闷的:“可是我也不想让你因为我受伤。”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真挚,但真正直白的说出口时,使得两人皆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