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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监工朝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的人踹了一脚,嬉笑说:“老六,你也有今天。” 可毕竟打架闹事,祝春风最后被狠揍了一顿,又关了三十天禁闭,才放出来,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消瘦到不像样了。 可他那双眼睛真漂亮,苍白的脸颊上像是燃起一团烧不尽的烈火。 “卡!” 江阮跟那几个群演拍打架的戏,拍完还怪累的,去找谢时屿要抱抱。 他蜷到谢时屿怀里,就着谢时屿的手喝水,谢时屿拨了拨他微湿的头发。 “含一片这个。”谢时屿喂给他一块润喉含片。 江阮抿住唇叼走,还不小心舔.湿他指尖,他们中午就在保姆车上吃了饭。 下午没戏,但江阮没戏时还得去盯别组的拍摄,谢时屿就陪着他。 他俩现在算是半出柜了,至少在这个剧组里,不过没人敢多说,都装看不见。 只有张树当局者很迷糊,完全没看出来。 江阮坐在谢时屿腿上,夹着他的腰,低头嘬舔他的嘴唇,跟他亲了一会儿才下去。 下去之前,还抱紧谢时屿的脖子朝他颈侧使劲嗅了嗅。 谢时屿忍不住笑了,等他嗅完,亲他脸蛋,搂着他晃晃,说:“宝宝,闻什么呢?” “……”江阮也没有闻什么,脸颊绯红,期期艾艾没说出话。 他就是觉得,跟谢时屿待一会儿就不累了。 晚上要拍的,是这部电影的重头戏之一,祝春风结束禁闭后,天黑后回到劳.改犯们住的院子里。 “《春风,春风》,第五十六场,一镜一次!A!” 祝春风抬手掸了下袖口的灰,跛着脚,却完全不晃当,走回了院子。 “以后给老子都老实点儿。”监工说。 然后,他转身离开,还严严实实地锁上了院门。 祝春风没回屋,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此刻又是一年春天,他抬起头,月凉如水。 他突然清了下嗓。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他一副好嗓子还亮着,甜润婉转,这一嗓子唱起来,深夜,整片钢厂都听得见。 “妈.了个逼的,谁他.妈半夜嚎.丧?!”旁边屋里的犯人被吵醒,不耐烦地大骂。 祝春风置若罔闻,他抬起手,月光一照,指尖白皙,就是磨起了老茧。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祝春风拍着腿,大笑出声,笑得眼角都沁出来泪了。 旁边骂的骂,咒的咒,有人推开门朝他摔了个破茶缸,砸到他脚边。 祝春风捡起来瞧了瞧,又开嗓,“……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半分毫……” 他像是疯了,不停地笑,不停地唱,唱《牡丹亭》,唱《生死恨》,“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又唱“看大王帐中合衣睡稳……”,唱到监工怒气汹汹地赶过来,他一段梁祝十八相送还没唱完…… “祝春风!你找死!” 祝春风眼眸一抬,睨他,坐在台阶上,朝他一拱手,柔情万种,叫了声“梁兄。” 监工脸色漆黑。 “梁兄啊,”祝春风宛如登台,非得把这戏唱完,旁的都不管,“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有犯人求监工,“弄死他拉倒,吵得都不能睡。” “别管!”监工黑着脸,“叫他唱,使劲唱,唱啊!再唱他妈十年!” 祝春风一听,戏腔更高亢,唱太久,他嗓子哑了,可是连偶尔的破音都凄艳。 “……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十八里相送到长亭……” 他唱了三个多小时,不知道哪个牢房,突然使劲鼓掌,喝了声彩,“好!” 这一下炸开了锅,叫好的越来越多。 祝春风唱完了最后一句,他双鬓湿透,嘴唇苍白,湿汗沿着脖颈淌入衣领,他抬起手,掌心里攥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唱多久,就攥了多久。 抵紧自己脖子,使劲一压,皮肤划破,血就裹着汗一起流。 他觉得他该死了。 又茫然,他为什么要死? 他不能死。 所有人都按着他的头叫他认错,推搡他,鞭.挞他rou.体和灵魂,他越来越迷茫。 可他冥冥之中,总觉得自己没错,到底什么是错?就像春风拂过大地,它从春天最初诞生时就是如此,这是有错的吗?这是有错的吗?! 祝九龄打听到祝春风被关押的地方,就背了个军绿书包去找他。 爬上山坡,深夜,月亮那么晃眼,远远就听到祝春风唱戏的声音,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小师伯!小师伯!” 明知道不一定能听见,祝九龄还是忍不住一声声喊。 论辈分,祝春风不是戏班子的人,不该是他的师伯,但祝春风的父亲是他亲师伯,所以师伯去世后,他也叫祝春风一声小师伯。 …… “怎么不唱了?!” “接着唱啊!孬种!唱!” 旁边屋子的人都在喊他,喊他别停,唱到天亮。 祝春风掌心攥着那块石头,攥出血,猛地抬起手,狠狠摔掉,眼泪倒逼回去,哑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