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27节
第209章 正如穆明珠所担心的那样,回到西府兵中的谢钧,哪怕只有头能动,也不妨碍他以一张巧舌坏事。 谢钧的本质是野心家,他要的是最高的那个位子。 谢钦则不同。 谢氏此前曾参与过北伐,先辈浴血守下的土地,怎能拱手相让? 双方彼此无法说服,若在从前,谢钧一声令下,谢钦便会放权。 但现下谢钧躺在了床上,因为间歇性的抽痛,甚至无法保持半个时辰的平静。不管他的头脑多么高超,当他以这样的残躯躺在床上时,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及以前那样有力了。 谢钦跪坐于床边,对谢钧仍是极为恭敬的,低声道:“您不必担心。朝中已有旨意,秦王说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 也就是说穆明珠不会追究谢钧谋逆一事,也不会要西府兵把人交出来。 谢钦显然不懂谢钧的心理。 穆明珠的“宽容”,对于谢钧来说并不是安慰,反倒是羞辱。 谢钧气得面色涨红,却又不敢继续愤怒下去,因为生怕情绪激动引发身体的剧烈疼痛。 他努力深呼吸平息情绪,冷声道:“天下大乱,你坐守谢氏累世资财,不思逐鹿,反倒要向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穆氏称臣。” 谢钧提到“谢氏累世资财”,这正是谢钦的弱点。 谢钦乃是被收养的义子,对于“谢氏累世资财”动用起来总是不够理直气壮的。 谢钦低头不语,却也胀红了脸色,顿了顿,道:“既然如此,只好过问于谢琼。” 谢氏累世资财,谢钦这个义子固然无权继承,但谢钧乃是第三子,从法理上来说,要排在嫡孙谢琼之后。 叔父与义兄相争,谢琼哪里能做这个决定? 他苦闷极了,跑到马厩里来寻他的小白驴说话。 秦无天作为养驴养马的侍女,跟随在谢琼身边已经许久。 谢琼本就是个不设防的脾气,爱驴,自然也就很容易接纳会养驴的秦无天,大小事情都爱跟她说。 他自己脾气原本有些温吞,倒是很喜欢这个养驴侍女的硬气从容,好像天塌下来都无所谓一样。 秦无天听谢琼说了来龙去脉,道:“是那个之前杀了郎君爱驴的叔父吗?” 谢琼面露忧伤,点头。 秦无天笑道:“这还要考虑什么?你叔父杀你爱驴的时候,丝毫没有考虑你。他现下做出的决定,难道又会考虑你、考虑谢氏了吗?不过还是只考虑他自己罢了。” 谢琼听进去了,轻声道:“是啊,父亲在时,常说义兄忠勇。如今叔父与义兄意见相左,叔父我不知道,但义兄总是好的。” 秦无天眸光微闪,笑道:“这些奴便不清楚了。不过若按照您叔父所说,真要撤兵渡江,这些驴马未必能经得起折腾。” “正是。”谢琼下定了决心,守住荆州,不能退! 建业城皇宫中,穆明珠却收到了一个噩耗——怀空大师坐化了。 虽然她下令拆了怀空门窗上的木板,但却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 人固有一死,但当死亡发生在身边亲近之人身上,还是叫人感到一阵空茫。 自登基以来,紧急重大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除了虚云回来的时候,穆明珠曾去过济慈寺一趟,这两个多月来,她非但一次未去,甚至都不曾想起来过。 穆明珠望着手上的密信,细看怀空大师坐化前后之事,于烛光下静默着。 “陛下。”右相萧负雪从偏殿而来,抱着一摞与荆州军情有关的文书。 这段时日来,因朝政繁忙、急事又多,穆明珠索性下令,要李思清与萧负雪分开宿在了偏殿,方便随时议事。 “你昨日去过济慈寺。”穆明珠视线从密信上挪开,看向萧负雪。 萧负雪微微一愣,道:“是。” “去做什么?” 萧负雪道:“臣有一份雨具落在了济慈寺,昨日出宫途径济慈寺,便上去取了来。” 穆明珠“唔”了一声,叹气道:“怀空大师竟是连萧渊都没见最后一面。” 萧负雪轻声道:“父子两人原都不在乎这些。” 穆明珠问道:“萧渊呢?” 萧负雪不是很确定,“大约是在府中。” 穆明珠便命人去传萧渊前来。 萧渊来了,一见穆明珠便道:“陛下,你别安慰我。”他已经知道怀空坐化之事。 穆明珠原本是有些担心他的心情,见状便一笑道:“谁说朕要安慰你了?朕是看如今书院与朝中的事情,都渐渐成了定例,想着给你派个新差事。” “什么新差事?” 穆明珠不答,而是起身走到墙边,要宫人放下顶上的卷轴来。 一时卷轴打开,竟是一幅巨大的舆图,只是这舆图之上,大周只占据了东南一部分。 在大周之北,是梁国。在梁国之北,在东有柔兰,在西有高句丽等小国。 而在大周与梁国的西边,有党项与吐谷浑等国家。 “想出去看看吗?”穆明珠站在舆图前,转过身来看向萧渊。 萧渊讶然,仰望着那巨大的舆图,道:“这宝贝陛下从何得来?” 这个时代舆图绘制不易,更何况是这样囊括了周边许多国家的舆图。 “朕早在三年前在扬州结识孟非白的时候,便请他留意往来商贩,看其中可有舆图。不论大小,不管是详实还是粗略,朕都要。”穆明珠亦仰头望向舆图上的万里河山,“这是最大、最完整的一张舆图。” 萧渊终于回过神来,道:“陛下想要我去哪儿?” 穆明珠道:“当初梁国扩张,不只侵吞了大周的半壁江山,还曾与党项、吐谷浑都有过几起战争,掳掠两国战马无数。梁国与北边接壤的柔然,也有过纷争。只是梁国兵力强盛,各国不敢掠其锋芒。如今梁国见我朝动荡,不等粮草丰足,便急切南下,却是给了周边这些国家可趁之机。只是这些国家若是单打独斗,大约都不敢与梁国相争,毕竟从前的败绩犹在。” 正如大周那三次失败的北伐。 “如今只缺一个联合者。”萧渊会意,道:“跟这些邻国约定好,要大家一同发力,一人一口,咬死梁国这头大老虎。” 穆明珠听他说得有趣,原本满腹沉重,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是,动手的人多了,就算是老虎也不知该咬哪一个。” “我愿意去。”萧渊断然道。 “你想清楚了?”穆明珠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比取真经还要危险。梁国在这些国家里面,未必没有自己人。你去游说他们联合对梁国动手,自然要尽量隐秘。只是这样一支从大周而来的队伍,在当地恐怕很难遮掩行踪,梁国不会坐视不理的。”她顿了顿,又道:“这些国家中也有给梁国打怕了的,说不定会当面应承你,转身出卖你。” 萧渊笑道:“那不是更刺激有趣了吗?”他对上穆明珠的目光,收了嬉笑,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世间人,有几个能有这等机会周游列国呢?像我父亲那样,一辈子不曾出过建业城,安然活过花甲之岁,在我看来没意思透了。我要的正是这样行万里路的人生,哪怕死在路上。” 穆明珠熟视他良久,眨了眨眼睛,道:“济慈寺在建业城之外。怀空大师并非没有出过建业城。” 她说了个冷笑话。 “你需要多少人马?”穆明珠又道:“朕这里有两个校尉给你,兄弟两个,一个叫秦烈,一个叫秦燕,原本是要跟着朕往摩揭陀国取真经的。他们有远行的准备。” 萧渊诧异笑道:“竟是他们两个?” 穆明珠疑惑道:“他们两个怎么了?” 萧渊笑道:“外面盛传,说这两兄弟是陛下的侍君,要收入后宫的。” 宫变之后,穆桢作为太上皇移居长秋宫,彻底失去了对朝政的控制权。 秦氏兄弟,也就自然转成了新君的校尉。 穆明珠挑了挑眉毛,忽然道:“昨日怀空大师坐化,咱们现下这么嬉笑聊天,是不是不太对劲?” 萧渊反而看得更开,笑道:“又有什么不对劲?便是怀空大师在西天听着咱们说笑,也不会怪责的。他走得欢喜,咱们自然也要欢喜。” 穆明珠想到怀空两次安然静待死亡,不禁顿生感慨。 普通人最难以逾越的,便是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普通人也能像怀空一样,视死如生,安然接受,那么一生之中的多少惊慌恐惧都能得以免除。 萧渊看着忽然沉默了的皇帝,道:“怎么了?你舍不得怀空大师?” 穆明珠没有回答,抬眸看着他,道:“太上皇一向喜欢你。如今你要出大周往远方去了,记得去见她一面。” “自然。”萧渊目光落在舆图上大周的位置,抬手拍了拍穆明珠的肩膀,笑道:“不过陛下,你可得撑住了!别没等我回来,大周先没了。” 眼下的形势多么危急,朝中有心的人都很清楚。 穆明珠无奈长叹,虽然她并不“迷信”,但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听到这种触霉头的话会开心。 萧渊笑道:“呸呸呸,我乱说话。陛下万岁,大周自然也万岁。” 穆明珠知道他的用心是想鼓舞自己打起精神来,只好一笑,道:“你这个祸害也要万岁。” 萧渊重新仰头望向那巨大的舆图,道:“不过说真的,当初咱们在南山书院一同打马球的时候,我可真没想到你会有做皇帝的这一天。” 穆明珠笑道:“这些马屁,等你回来再拍也来得及。”她顿了顿,问道:“怀空大师的遗物,你要收走吗?” 萧渊道:“身外之物,我留着做什么?”又道:“由陛下处理便是。” 怀空大师其实没有留下多少东西。当初他带去济慈寺的,如今只剩下两卷佛经,一只木鱼,一只铜碗,一箱僧衣。 是夜,这些东西送到了长秋宫中。 太上皇穆桢坐在窗下,看杨虎抚琴,其实杨虎也已经不再年轻。 穆桢捧着那只铜碗,手指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若亡人有魂,当应声而来。 杨虎抚停琴弦,看向太上皇。 穆桢轻声道:“待我去了,卧房柜子里的两箱旧衣,都给你带走。” 杨虎柔声道:“怎么说起这等丧气话来?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太上皇捧着那铜碗不语,半响忽然自失一笑,道:“是我说错了。你要旧衣做什么?” 杨虎所爱,唯有金银。 梁国大军南下之后,在最初摧枯拉朽般的攻势过后,又陷入了僵局。 在不过江的情况下,梁国大军发现西线的上庸郡与襄阳是拔不掉的两颗钉子,而东线的南汝阴郡也是啃不下的硬骨头。而随着梁国大军深入,他们的后勤线变得过长,甚至会有被截断的风险。他们的粮草损耗变得越来越大,而在当地却又得不到有效的补充。这原本是闪电般的入侵,现在却成了消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