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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妻 第17节

    “遵命。”

    葛俊派了人去了一趟崔家,两刻钟后,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郡主,崔家的人说,咱们三夫人早就回来了!”

    老夫人心猛地一沉,“问清楚了吗?确定她回来了?”

    葛俊也是忧心忡忡的,没料想竟然出了这样的差错,

    “属下已经派人去查,想必很快有消息。”

    半刻过后,小厮来报说是崔沁在半路下了马车,随后不知所踪。

    老夫人差点昏厥。

    她拄着拐杖扶着额帕闭目思忖,将来龙去脉缕一番后,大致猜到了崔沁的顾虑。

    在家里当着嫂子们面放了话,结果回去遇到了糊涂的伯母,无奈之下怕是只能在外将就一晚,过了一日再回来,两家的面子算是保住,她自个儿也有了台阶下。

    老夫人心痛到了极点。

    沉吟半晌,她长吁一口气,红着眼眶吩咐道,

    “葛俊,你暗中派人去寻她,莫要声张,得了地儿立即报我。”

    “冷月,备马车,更衣,我要亲自去接她回来。”

    甄姑姑在一旁听了大惊失色,忙得搀住她,“郡主,天色已暗,您头风还未好,不能出去吹风,老奴这就去寻三爷,让三爷去接她岂不更好?”

    老夫人凝望着窗下的烛火缓缓摇着头,“他不知女人的苦,还是我去吧,我若不去,她怕是撑不住了...”

    老夫人语毕,眼角缓缓蓄了一眶泪水,一想到崔沁被丈夫和娘家逼得在外住客栈,她心痛如绞,若崔沁是她自个儿的女儿,她如何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

    她那样温柔娇软的小美人,实在不该糟蹋在那面冷心冷的混账手里。

    灯会就举办在西市与兴庆宫之间的长明街,长明街毗邻洛水河,河边迎客的青楼,唱曲儿的画舫,绵延挤在两侧,四处高挂的宫灯,映得满街流光溢彩,萧鼓炮竹不绝于耳。

    街上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年轻的少爷小姐居多,也有不少孩童横冲乱撞,皆装扮得粉雕玉琢,珠光宝翠,喧声笑语叠叠而过。

    迎着灯火惶惶,崔沁眼底也忍不住溢出了淡笑。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穿行,四角皆垂着精致的花穗,一盏素色苏绣宫灯挂于车前,于色彩斑斓中徐徐倾泻光芒。

    马车内坐着一闭目养神的美艳妇人,珠环翠绕,雍容华贵,虽是年过三旬,依旧难掩那绝色的风姿。

    两侧喧嚣萦绕于她耳尖,五花八门的声响随车轮滚滚而过。

    “姑娘,姑娘,快来看看这边,这里有人耍杂技!”

    那脆生生的嗓音,仿佛触动了记忆的神经,顿了片刻,她猛地睁开眼,飞快撩起车帘朝窗外那人儿瞧去。

    只见一梳着双丫髻的女婢,拉搀着一长相极为出众的粉衣女子,那女子高挑秀逸,粉面含春,被那女婢一扯,掩面低笑,渐渐淹没在攘攘人群中。

    “停车!”她募的吩咐了一句,

    马车骤然而止,打盹的嬷嬷跌跌撞撞往前一晃,急忙撑住车壁稳住身子,睁开眼道,

    “王妃,您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那嬷嬷瞧见她满目痴迷几乎睁破眼珠,吓了一跳,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竟是一眼认出了崔沁来。

    愣了半晌,老嬷嬷心惊rou跳地将窗帘给拉下,死死抱住了荣王妃,手忙脚乱道,

    “王妃,王妃,您千万不要冲动,咱们刚回京,决不能让人发现您与崔家的事,更不能让人认出您来,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小世子着想,快,快,快些走!”

    “不.....”荣王妃白皙的手指深深掐在车窗,朝外探出半只手臂,试图将那车帘给捞开,挣扎着往外张望,那双美艳至极的眸子竟是冰裂出寸寸红丝,

    “我的沁儿,我的孩子....你停车,你让我见她一面...我求你了,多少年了,我想她快想疯了,好不容易碰着了她,你让我跟她说几句话,问问她,好不好.....”

    把老嬷嬷将她柔软的身子往里一扯,低沉的嗓音压在她耳畔,“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能过得好吗?您又何必自取其辱?更何况,您就算见了她,她也不见得能认出您,您离开的时候,她还很小....”

    荣王妃身子一颤,眼泪在眶中打转,额间的青筋抽动,扭曲着,最后绝望地闭上眼,咬着唇泣不成声。

    崔沁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热闹的马戏团,高大的灯架,瑰丽壮观,无数流光喧嚣如浪潮从她心头滚过,

    她像是溺水的浮萍,胸口闷得差点要窒息。

    出嫁前,李政威逼要纳她为妾,她曾想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常伴青灯古佛。

    是慕月笙的求亲,仿若救命的稻草,将她拽回人间。

    在她寄人篱下,被至亲背叛,无数个默默流泪的夜,对他的仰慕和憧憬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没有人知道,她坐在喜轿里时,有多欢喜。

    更没有人知道,她被慕月笙斥责出书房时,有多难过。

    她对他的在乎,nongnong的聚在心尖,难以宣于人口。

    马戏团的猴子穿过一个又一个火圈,惹得周身击掌惊叹,欢呼连连。

    崔沁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连带扯着云碧往侧旁一歪,不经意抬眸,远处有一辆马车徐徐而过,车帘被人拉扯得一晃一晃,间隙中,她瞧见了半截白皙秀美的手腕,那手腕细的很,上头还戴着一只似曾相识的镯子。

    就在她疑惑之际,一辆宽大的马车停了下来,隔绝了她的视线。

    慕老夫人威严的脸,出现在她眼前,满含痛惜,朝她伸手,

    “我的儿,你受苦了。”

    崔沁怔怔望着她,满目的迷茫在碰触到老夫人那怜爱的眼神,化成了一滩水。

    “娘!”

    她朝老夫人扑了过去,愧色萦绕心头,

    “对不起,是我不好,连累您这么晚来找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来.......”

    “傻丫头,你别快说了!”老夫人将她紧紧搂入怀里,“我知道的,你不要自责....我都明白。”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慕府正门。

    晕黄的灯芒下,老夫人和颜悦色拍着崔沁的手背,“孩子,你先回去,我让你甄姑姑伺候你安寝。”

    旋即又扭头神色冷厉吩咐葛俊,

    “等你主子回来,让他来容山堂见我,无论多晚,我都等着他。”

    崔沁瞧着老夫人脸色不对劲,忙上前一步拦在了老夫人跟前,

    “母亲,您不要这样....”崔沁泪如雨下。

    老夫人扶住她的手臂,红着眼道,“傻孩子,你听话,先回去,我给你做主。”

    “不,”崔沁含泪摇头,“您不要这样,您真的不要怪他,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一直没有告诉您,我十三岁就喜欢上了他,我对他朝思暮想,后来他娶了别人,我就把这份心思压在心底,从未跟人说.....”

    “当初媒人上门求亲,我喜不自禁,甚至我大伯父都不太同意,他说齐大非偶,叫我慎重,可我应下了,是我自己想要嫁过来的,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我就是喜欢他,所以才想待在他身边...”

    “但是他不喜欢我,我也强求不了,所以您不能怪他......我努力过了,我也不后悔。”

    他没有错,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懂。

    崔沁伏在老夫人身前,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待她抬眸,瞧见一挺拔的身影赫然立在门槛之外,清冷的月,在他肩头洒下薄薄一层白霜,将四周的躁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

    夏日的夜,有些闷热,蝉鸣鸟啼。

    慕月笙独自搀扶着老夫人,沿着石径缓缓朝容山堂步去。

    绕过一叠山石,衣摆拂过平折的石板桥,最后来到了容山堂前面一六角凉亭。

    老夫人撑不住了,拄着拐杖坐了下来,又指了指对面围栏,“你也坐吧。”

    慕月笙并不吭声,只是静静立在她跟前,他长身玉立,眉目清冷如初,若是仔细瞧,倒是能分辨出那一贯漆黑的眼底,隐隐翻腾着几分悸动。

    游廊四处点灯,不绚烂,不冷清。

    隐约可见亭栏外葳蕤的绿意,几团粉瓣掩在其中,些许个夜鸟儿从花丛里一窜而过,扑腾着翅膀没入夜色里。

    老夫人半阖着眼,沉沉叹了一口气,神色飘远,缓缓开口,

    “你爹爹去世那一会,正是寒冬腊月,我心痛难忍,便冒着风雪去城外宝山寺给他祈福,一日我在后山赏梅,不慎遇到贼人,那贼人见我穿戴富贵,意图索财,是一个穿得单薄的小姑娘潜伏于贼人身后,用石头砸他脑门,将人击倒,拉着我跟你甄姑姑逃回山门。”

    “事后得知她也是至亲新逝,来寺中做法场,我欲用金帛赠她以表谢意,她明明穿得单薄却决然拒绝,我便知这是个极有气节的丫头。”

    慕月笙紧抿着薄唇,闭了闭眼,微微动容。

    “三年前,你娶裴音过门,我气得不理睬你,又搬去别苑暂住,我去城中积善寺求签,又偶遇了她,彼时她已出落得明艳大方,玉柔花软,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那知客僧见我盯着人家瞧,便告诉了我她的身世,说她常来积善寺行善,我便知她是个心善的孩子,懂得感恩和孝顺。”

    “半年前,你承诺的三年期限已满,我便去大报恩寺找慈恩老和尚给你算姻缘,那老和尚给你算了一个吉卦,说你将得一天定良缘,我问他,你的良缘在何方,他说,出寺门,往西边方向走,曲巷一过,见有缘人便是。”

    慕月笙听到这里,深邃的眸眼缓缓眯起。

    “我带着你甄姑姑走出大报恩寺,那日出门前天气不太好,东边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结果待我走到那西边巷子里,落日从乌云后滑出,万丈光芒笼罩着大街小巷,她就那样从融融余晖里朝我走来,姿容娴雅,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月笙啊,你说这是不是缘分?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哪,我想,这是上苍赐给我最好的儿媳,回来后,我便斩钉截铁要求你成婚,你也答应了,我喜滋滋地盼着她过门.....结果呢?”

    说到这里,老夫人脸上笑意陡然消失,语气一转,透着些许疲惫,

    “昨夜她一时好奇在你书房看书,你却因她碰触了裴音遗物,未经你准许入了书房,而斥责于她,将她赶出书房,她是一个丫头吗,还是一个外客?都不是,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却下她的脸面,让她何以自处?”

    “她无地自容,今日晨起便借口去崔家探望伯母,怎知她那伯母也是势利糊涂之人,以为你不救崔棣,苛责于沁儿,将她赶出府....她不想慕家与崔家生嫌隙,独自在外寻了客栈。”

    老夫人说到此处,已是泪水盈睫,哽咽难语,

    “旁人都说,你慕月笙一品大臣,满朝唯一的国公爷,你的妻子该是人人羡慕,不想,她却被你逼得在外住宿。”

    “你是不知道我在客栈旁边找到她时,我心里有多痛,我全心全意把她给你求回来,不是让你糟蹋的....”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抬袖擦拭满脸的泪痕,“罢了,如今瞧着,倒是我错了,我不该强求你娶她,难为了你,也糟蹋了她一片真心。”

    “慕月笙,你们和离吧....”

    第13章 想和离,没门!

    夜色浓稠,六角凉亭后辍着一小园细竹,冷月藏于竹后,透过朦胧的竹影洒下一地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