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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燕 第50节

    薛奉应下以后,徐墨怀突然说:“给朕吧。”

    他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徐墨怀指的是他手里的汤羹。

    徐墨怀接过以后,又一次回到了营帐中。

    营帐里有一个铜盆,炭火忽明忽暗,苏燕裹着一张薄毯坐在一边儿,徐墨怀进来了也没有反应。

    他将汤羹倒入瓷碗递给苏燕,语气轻了几分,颇有些求和的意思。“方才是朕一时心急,说得有些重。”

    苏燕嗤笑一声,讽刺道:“陛下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婢,要死要活都是一句话的事,打断两条腿又算得了什么,便是陛下现在要杀了我,也是对我的恩赐,我感激不尽。”

    他将瓷碗放下,捏住苏燕的下巴摩挲了几下,眼神里看不出半点温情。

    “你这张嘴倒是越发惹人心烦,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不肯服软也罢。即便你再不情愿,也一样要留在朕的身边,你若想跑,可以打断你的腿,你若这张嘴不听话,朕还可以给你灌一碗哑药,让你安分些。”

    苏燕瞪着他,眼里就像是燃了一簇火焰,跃动着光亮。

    徐墨怀望着她倔强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提醒道:“你倒是有情有义,竟还不忘记马家村的张大夫。”

    她怔了一下,随即怒道:“你把张大夫如何了?”

    徐墨怀笑了一声,温声道:“这便要看你了,朕总是待你心软,可换了旁人便不同了。总归他也瞎眼瘸腿的,再少条腿少只眼睛,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苏燕的指甲掐着掌心,气愤又绝望地质问道:“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你不怕遭报应吗?”

    徐墨怀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朕不信鬼神,倘若世上当真有报应,便尽管来寻朕。”

    “苏燕,把汤喝了。”

    她瞥了徐墨怀一眼,颤栗地端起瓷碗,小口地喝着。鲜美的汤羹到了嘴里也没了味道,她心里只剩一股无望感,原本在幽州所期冀的往后都成了泡影,前路又变得窒息而灰暗。

    她喝了没几口,眼泪便啪嗒啪嗒地往碗里掉,徐墨怀终于看不过去了,一把将汤碗夺下来,重重地放在桌上,不悦道:“若不想喝便不喝,哭什么?”

    苏燕也不敢吭声,徐墨怀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一阵烦闷。

    “把脸擦干净,不许哭了。”他斥了一声,命人端来热水给她洗漱。

    等她擦拭完,自觉躺回了榻上,徐墨怀合衣躺在她身侧,伸手将她揽到怀里。

    闭眼之前,徐墨怀又将苏燕抱紧了些,感受到苏燕的体温,他这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夜里他又醒了一次,睁着眼听苏燕匀缓的呼吸声,就那么看了许久,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良久后他才再次闭眼。

    ——

    北方战乱未平,李骋又搬来了援兵,胡人高大勇猛,在战场上极难对付,几位将军都在他们手上吃过亏。

    徐墨怀一早便领兵应战,苏燕醒来的时候,营帐中只剩她一人,她起身换了衣裳,正要走出去看看,就被营帐外的一男一女两个侍从给拦住了。

    “苏娘子要去何处?”

    苏燕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去解手,不成吗?”

    女侍卫面无表情道:“属下会随苏娘子一同去。”

    苏燕也不想为难她,任由她跟着,紧接着无论她做什么,这两人都要看着她。倘若她在营帐中待着什么也不干,女侍卫便在营帐内守着他,另一人则在营帐外。

    她想找人问清楚,徐墨怀将那个孩子给送到哪儿去了,虽然是李骋这个混账的女儿,但好歹也算是她看着出生的,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何其无辜。

    得知薛奉留在军营中,苏燕便去问了几个人,想找到他在何处,当她问话的时候,竟看到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中,其中一人正拿笔写着什么。

    苏燕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侍卫显然从前也没干过这档子事,被她问起后,神色也有些不自在。“是陛下的吩咐,倘若陛下不在,苏娘子的言行皆要禀告与陛下。”

    苏燕欲言又止,勉强将不能宣之于口的不满压了回去。

    等她辛苦找到了薛奉,他才说孩子被暂时给了军中的营妓养着。军营中没什么女人,自然也没有奶水可以喂养她,能留着孩子一条性命已经是仁慈。等战事结束,多半还要将这孩子打入奴籍后送走。

    谋反是诛九族的死罪,若不是这孩子哭得嘹亮,让徐墨怀多看了苏燕一眼就此认出了她,此刻这孩子早被丢去自生自灭了。

    除此以外,薛奉也不肯告诉苏燕更多的东西,两个侍从也不许她跑到营妓那边儿去。

    军营中没人敢随意和苏燕说话,看守她的人除了必要之外,也一应不理会她。仅仅过了五日,苏燕便憋得心中烦闷不肯。

    第七日后,叛军再次被击退,所有人回军中修整。

    薛奉隐晦地提议让苏燕去迎徐墨怀回来,被她冷笑两声给呛了回去。

    她缩在营帐中睡觉,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急着要进来,忽然便被拦住了。

    “我要见皇兄,你拦我做什么?”

    苏燕披上外衣,掀开帘帐往外瞧了一眼,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徐伯徽眼前一亮,指着苏燕道:“你怎么在这儿?我还当你真的死了,皇兄何时将你藏在这儿的?连我都不知道。”

    苏燕想不起来他的名字,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安庆王世子,你竟将我给忘了?”徐伯徽身上穿着甲胄,上面沾着未干的血,带了点隐约的腥气。

    苏燕不由地想起李骋,心中升起一股抵触,往后退了一步。

    “皇兄方才急急忙忙回来,应当早就到了,怎么不在营帐里?”

    苏燕摇了摇头,正要说自己也不知道,就听见一人忽然说道:“苏燕,把衣裳穿好了再出来。”

    徐墨怀沉着脸快步走近,将她的外袍裹紧后推回了营帐里。

    徐伯徽还在惊疑地说:“皇兄你方才是去换衣裳了?”

    苏燕这才注意到,徐墨怀从战场上回来,却穿了一身常服,冰冷的甲胄已经被他脱下了。

    他不耐烦地轰走了徐伯徽,走进帐中倒了杯茶水。

    苏燕注意到他的鞋靴上还沾了点暗色的血迹。

    他招了招手。“燕娘,你过来。”

    苏燕走过去,他盯了苏燕一会儿,眼中布满了血丝,显得疲惫至极,眼睑下也泛着青黑,也不知多久不曾歇息。

    他靠过去,头埋在苏燕的颈间,缓缓地呼吸着。

    “别动。”

    她说道:“有些痒。”

    徐墨怀抱着她闷笑了几声,也不理会她的不满。

    第70章

    徐墨怀大概是真的累极了,在苏燕的身上靠着睡了过去,她肩上压着这样沉的一个人,难免觉得酸痛,稍稍动了一下,想调整一个姿势,徐墨怀便醒了。他皱了下眉,不满地轻哼一声,大概是终于察觉到苏燕的不适,索性抱着她到榻上去睡。

    苏燕白日里已经睡够了,此刻一点也不困。“我不想睡。”

    徐墨怀给她的回答是将她抱得更紧。

    她本来一点儿困意也没有,最后竟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地有了困意。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军中燃起了篝火。

    徐墨怀起身整理好了衣着,给苏燕裹好一件厚厚的斗篷。相州也冷得不像话,夜风就像刀子似的。军营里没什么女人的衣裳,徐墨怀的斗篷裹在她身上,将她遮的严严实实,仅露出脚面。

    “今日打了胜仗,李付的二子被一死一伤,叛军也死了两员大将,将士们要庆祝一番,你若想去看看便去吧,不要乱走。”

    他不忘强调:“不要失了礼数给朕丢脸。”

    她不情不愿地应了。

    夜里的时候将士们聚成一堆,围着高高堆起的篝火。

    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炸裂的火星子四处飞溅,苏燕也不敢坐得太近。徐墨怀的斗篷一看便贵重得很,若是给他烧坏了,免不了要被他冷嘲热讽一番。

    徐墨怀回了军营后,跟在苏燕身边的两个侍卫依旧寸步不离。

    她坐得有些远,没有同将士们坐在一起,军营中除了将士们,还有少见的几个女人,是几个将军的家眷,他们四处打仗,有的会将妻子带在身边,有些则在军营另纳了美妾。

    她们看到苏燕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拿着笔随时要记录什么的模样,便不敢随意向苏燕搭话了。

    徐墨怀要犒劳军中将士,还要去安抚伤兵,苏燕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她想早一些回去,恰好撞见了白日里的徐伯徽,他的甲胄也换下了,穿着一身圆领袍,好似又成了长安时意气风发的小郎君。

    “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徐伯徽问道。“你方才过来的路上,可有瞧见一个湖绿的手串。”

    苏燕摇了摇头,徐伯徽叹口气,说道:“罢了,夜里不好找,估计是让谁给捡去了,等明日我再问问军中的人。”

    徐伯徽说完后又好奇地打量着苏燕,问她:“皇兄怎么都不肯与我说你的事,你究竟是怎么跑到军营来的?当初都说你病逝,怎得你又活了过来?”

    苏燕不想给徐墨怀留什么面子,坦然道:“因为我没死,我跑了,如今又被捉回来了。”

    她答得理直气壮,以至于徐伯徽听到真相还愣了一下。“皇兄待你这般好,你为何还要跑?”

    “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世子又明白多少,我出身低,陛下根本瞧不上我,不过是拿我当做消遣罢了。”

    徐伯徽皱起眉,语气竟颇为严肃:“出身低又如何,为何便断定皇兄不是真心喜爱你。”

    苏燕觉着自己与徐墨怀之间的事,果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敷衍道:“难道世子能与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真心相爱不成?”

    “我自然能”,徐伯徽答得没有半分犹豫。“我的心爱之人是个回鹘女子,等战事了结了我们便长相厮守,再也不回长安。”

    苏燕疑惑道:“我记得你成亲了。”

    在她还未出逃的时候,就听徐墨怀隐约说起过,安庆王世子风光大婚,难不成是记错了?

    徐伯徽的脸色果真变了一下,似乎是觉得难堪,也不愿多提这件事,只说:“此事非我所愿。”

    “你既然已有妻子,何谈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胡姬卑贱这一点,连苏燕都知道,长安的权贵倘若有谁想将一个胡姬迎回家门,即便是做妾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

    苏燕实在不懂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看着情深义重,倒像是只会嘴上说说的负心汉。

    “我自有苦衷,过阵子将她找回来,我们便能好好的。”徐伯徽坚持道。

    苏燕不清楚徐伯徽的事,很快他匆匆走了,似乎还想再试着找找他的手串。。

    此刻众将士们都在围着篝火喝酒庆贺,苏燕想趁着此时去看一眼阿媛的女儿。身后两个侍者想劝她不要去,苏燕便说:“我会自己和陛下说清楚,我不进去,站在外面让人把她抱过来看一眼,问一问她过得如何。”

    她抱着那孩子许久,到底是有情分在,何况她也是一个差点就成了母亲的人,少不了在这孩子身上寄托些自己的心思。

    苏燕朝着营妓们的住处走了一段路,正好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喊声,男人抓着她的头发,将衣衫不整的她从营帐中拖拽了出去,而后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女子直接朝着一边歪过去,半晌没有直起身子。

    他含糊不清地骂了几句什么,总之都是侮辱人的话,苏燕也没能听懂,她看得心惊rou跳,在男人又要动手的时候冲上前拦住了他。

    那人身上有酒气,大概是气昏了头,下意识将苏燕当成了营妓,还想对着她一脚踹过去,被跟着苏燕的侍卫直接掀翻在地,见到自己冲撞了贵人,男人爬起来连忙赔罪,被侍卫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