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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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澜静了一静,良久,目光移向窗外,似在问天步,却更像自言自语:“你说三殿下他对长依究竟是如何想的,对我又是如何想的呢?” 天步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每一处凡世的时间流逝都不同,有些比九重天上快些,有些比九重天上慢些。此处大熙朝就比天上快许多,九重天一日,大熙朝一年。 天步记得她跟着三殿下初到此处凡世时,正是长依魂断锁妖塔的第二十八年,彼时天君新得的小天孙夜华君不过二十五岁。 确然,凡人中二十五岁已算是个青年,但始有天地之时,天分五族,力量越是弱小的族类寿命越是短暂,成长越是迅捷。而譬如仙魔之胎,其胎孕育不易,长成更不易,因此二十五岁于神仙而言,不过还是个极小的小娃娃罢了。 九重天给小小的夜华君做生辰那一日,天君在宴后留下了三殿下。从三殿下的面上,看不大出他有没有料到天君要同他说什么。小小的夜华君一脸端肃地来同他们拜别时,三殿下还图着有趣,拧了拧小夜华君白皙的小脸蛋。 天上有许多小仙童,生在天上的仙童们个个灵动可爱,其中最尊贵最漂亮可爱的小仙童要数夜华君。但小夜华小小年纪,却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譬如其他的小仙童,被长辈捏脸蛋时总要撒一撒娇,小夜华却理都懒得理似的,继续礼节周全地拜完天君又去拜了三殿下。 那时候三殿下看着小夜华颇为玩味:“你是知道长大后便要娶我们神族的第一美人白浅,而白浅她比你年长许多,所以你才故意这样从小就开始老成,以便将来能够与她般配是吗?” 这种话原本不该同个小孩子讲,九重天上任是谁胆敢在小天孙面前如此言语,天君怕都要扒掉他们的皮,但唯独三殿下,天君即便听着,也当做一阵耳旁风。 只小夜华白皙的小脸上透出一点红来,那红很快便蔓延至耳根,耳根红透时脸却不怎么红了,他端肃着一张小脸:“侄儿请三叔慎言。” 三殿下就笑了。 三殿下笑起来时,那双琥珀色的眼中似有秋叶纷飞,华美中含着落木萧萧而下的冷峻。他一向如此,即便是柔和的笑,也带着秋日的疏离意味。 三殿下俯身,折扇抵住小夜华小小的肩膀:“慎言什么?” 小夜华抿着嘴角。这确然不是什么难题,但答出来未免令人尴尬,小夜华是天上最聪慧的仙童,虽然年纪小,也懂得此种尴尬,站在那儿耳根红透,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一旁的天君适时地咳了一声,小夜华立刻大拜了一拜天君,像他的三叔是个什么洪水猛兽似地,立刻将小步子匆匆踏出去,护送他的恩师慈航真人前去十七天的别宫休憩去了。 三殿下远望着离开的夜华君,缓缓将手中折扇合上,宝月光苑中无忧树上结着的妙花微微地泛着冷光。 天步的印象中,这一代的天君慈正帝为了显示自己帝心深沉,是个说话很喜欢拐弯抹角的天君。但小夜华离开后,当这一角只留下父子二人,再添上一个不远处随侍的她时,慈正帝对着三殿下却既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端天君的架子。 慈正帝眉目慈善地问三殿下:“灵宝天尊已将你救回来的红莲仙子那缕仙魂补缀完毕,当日为父同你做的赌约,为父依然允你,但为父倒想问你,二十八年过去了,你是否还想下界去陪伴红莲仙子?” 天步没有看懂那时候三殿下的反应。三殿下他像是预料到天君要同他谈的是此事,又像是没有预料到是此事,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天君要同他谈的到底是何事。 “已有二十八年了?那就去吧,”他答道,“凡世儿臣没有长待过,想来也不会比近来的九重天更加无聊了。” 天君看了他好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拂袖疾走了几步,几步后又倒转回来,终归没憋住发了火:“你大哥虽代了你二哥之位,但才能上毕竟不如你二哥,你若平素能多帮着你大哥一些,为父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天宫中也不至于常无新事,你倒还嫌上无聊了?” 三殿下觉得天君很无理取闹似的:“儿臣同兄长本应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天君瞪着眼睛:“井水不犯河水?信不信明日朕就将你大哥身上的担子卸到你身上去?” 天步觉得天君平日里虽甚为可怕,但同三殿下发脾气的天君却一贯是有些可爱的。 三殿下抬头看了天君一眼,有些无奈似地笑了笑:“方才父君询问儿臣是否意欲下界,儿臣应了,父君贵为天君,君不可戏言。” 天君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吹胡子瞪眼地走了,三殿下礼貌性地在原处停留了片刻,然后一路溜达着去了东华帝君的太晨宫,没有再让她跟着。 天君提及的那个赌约是什么,天步是知道的。 她在凡世待了十八年,再加上天上那二十八年,如此算来,那桩事是发生在四十六年前。 四十六年前,为壮天族的实力,令魔族和鬼族更加忌惮神族,天君曾为膝下第二子桑籍前往青丘之国,向九尾狐族的白止帝君求娶他唯一的女儿白浅。 天族和九尾狐族好不容易定下来这桩亲事,不料桑籍却与白浅的婢女小巴蛇少辛暗中生了情。此事为天君所知,天君憎厌小巴蛇,为免她毁掉自己在强族大业上的一招妙棋,不由分说便将小巴蛇关进了遍地是妖物的锁妖塔。桑籍不忍心上人受苦,为救小巴蛇勇闯了锁妖塔。小巴蛇倒是救出来了,搭进去的,却是其好友红莲仙子长依的一条命。 此事闹得忒大,也正因如此,青丘白浅同九重天二殿下的婚事自是告吹了。但天君又怎能弃置掉这一步联姻好棋,故而天定之君、将来必承天君大统的小夜华甫一出生,便有了青丘白浅这么个未来媳妇儿。 这段过往里头,惹出事端的二殿下桑籍失了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被贬至北海,做了个小小水君,小巴蛇夫唱妇随,随着桑籍亦去了北海。纵然天君有责罚,两人也算是有了个正果。而红莲仙子长依一条命,相形之下,却令知晓这段过往的诸仙们都觉得,它殒得有些冤枉。 关于红莲仙子长依为何会伴桑籍闯锁妖塔,最后还为了桑籍同小巴蛇能得救而命丧锁妖塔,天上诸仙们的想象力有限,私底下传来传去,不过两种说法。 一说因长依同二殿下桑籍乃是密友,长依此举乃是为好友两肋插刀,彰的是大义二字。一说因长依她恋慕着桑籍,此举乃是为爱舍身,成全他人殒舍自己,彰的是大爱二字。 关于后一种,胆大又性喜伤春悲秋的仙娥们每谈及此,便忍不住多说两句。多说的那两句无非是,长依真正傻,纵然她是为妖而后成仙,需绝情绝欲,她爱上桑籍其实是犯禁,但左右都是犯禁,为何不爱上三殿下。二殿下一心恋着条小巴蛇,她恋着二殿下这也是空恋,三殿下才是真正为她好的良人,听说三殿下为了救她急急从南荒赶回,毫不犹疑舍掉半身修为只为救回她一口活气……如何如何。 如小仙娥们所议论,当日长依她神魂俱灭,三殿下确是毫无犹疑地散了半身修为,只为敛回长依的一口气息,而后三殿下他将她的这口气息凝成了一颗明珠,还欲寻天族圣物结魄灯为她结魂造魄,令长依她能再生为仙。正因如此,才有许多传闻,说谁能想到风流无双的三殿下竟也能有一颗痴心。 痴心。 连天君都信了三殿下救长依乃是因对长依有痴心。 红莲仙子长依私闯锁妖塔,照着天规,魂断塔下乃是她当受的惩罚,三殿下却罔顾天规,令天君震怒。元极宫中天君怒目三殿下:“情之一物,缥缈如夕霞晨露,无形无踪,最不牢靠,世间本没有什么情值得你散去半身修为,你今日为长依牺牲至此,当有朝一日情消爱散,你必为今日后悔。世间本没有什么长存之情,本君日常瞧着你游戏八荒,以为你早已懂得此中道理,本已很是放心,今日却眼见你因情徇私,实令本君失望,你太过鲁莽!” 三殿下彼时脸色还有些苍白,却并不把天君的盛怒当一回事似的,三殿下他也的确一向如此:“父君教训得是,”他笑了笑,“不过,世间大抵也有不悔抑或是不会因时因事而转移的真情吧,我从前没有见到过,如今,”他顿住了没有再细说,只道,“有时情大于法,的确于法不容,但破了这法,似乎也没什么可后悔。” 天君脸上讶色与怒色并存,大抵是未曾料到一向不当情是个什么东西的三殿下竟说出此番言语,瞧了三殿下许久,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元极宫。 天君寄在三殿下身上的厚望,天步其实有过耳闻。是从前有一回东华帝君同三殿下下棋时提及,说天君有意让三殿下承袭仙逝多年的墨渊上神的神职,做天族护族的战神。论战名,三殿下在整个天族的少年神君中,确然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天君的毛病是,他一向认为不为世情所动摇之人方能成就伟业。因此被他看上要委以大任者,他第一堂课要教给他们的,便是如何做个无情的神君。天君私底下更偏爱三殿下一些,也是这个原因。 端肃的大殿下与清正的二殿下瞧着是无情之人,却着实是有情之人,而风流的三殿下瞧着是有情之人,却从不当情是个什么,其实是最最无情之人。 这天资灵慧的小儿子,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的少年神君,性子虽是闲散了些,成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聪明强大,最妙的是世间无情可动他,无情可扰他,他便是活脱脱为护族战神这个神位而生。 但有一天,这样完美的小儿子却同他说,世间大抵也有不悔抑或是不因时因事而转移的真情,有时候,情大于法也没有什么。 天君觉得这太有什么了。他在凌霄殿中苦苦思索了两日,第三日有了主意,顾着三殿下的身体,再次亲临了元极宫。 元极宫的玉座上,天君淡淡道,他会亲自去上清境请灵宝天尊补缀红莲仙子长依的仙魂,而后令长依以凡人之身在一处凡世重生。 凡人有寿限,一寿一甲子,正正六十年,他允三殿下去凡世陪红莲仙子六十年,不过要封住周身法力,若这六十年里三殿下能对红莲仙子深情不变,证明这世间果有不悔抑或是不因时因事而转移的真情,那他便认可三殿下他所说的情可大于法,届时他会让红莲仙子重回天庭,再赐神位,令其重列仙班。 而倘若三殿下他对长依之情果然如夕霞朝露,连六十年都撑不过,那他今日如此舍弃修为救护长依,便是大大的鲁莽,长依会身入轮回永为凡人,他也需去西天梵境佛祖跟前清修七百年静心敛性。而后接任护族战神之位,此是给他的教训。 这便是那个赌约。 天步记得当时三殿下惊讶了好半天,但他也没辩解什么,反就着天君的意思接下了这个赌约。 天君是误会了,误会得还挺深。 长依,二殿下,三殿下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外人虽不甚明了,但天步打小跟着三殿下服侍,瞧着总比外人要清楚些。 九重天上都说避世在太晨宫中的东华帝君是最有神仙味的神仙,因帝君他数万年如一日地待在三清幻境里头,唯有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造化之劫功能引得他老人家注意一二。但有时候天步想,帝君他不将那些小世情放在眼中,乃是因帝君他上了寿数,这并没有什么;三殿下他年纪轻轻,在此道上与帝君比之却也不遑多让,这就十分难得了。 大概因三殿下他生来便是四海八荒最适合当神仙的神仙罢。 譬如与和三殿下年纪相仿的大殿下二殿下做比,三位皆是身份尊贵的少年神君,大殿下有欲,他的欲是凡事都要强出两个弟弟;二殿下亦有欲,他的欲比大殿下高明一些,乃是于四海之内壮天族之威名于八荒之内建不世之奇功;而三殿下呢,瞧着三殿下他身边美人一茬接一茬,像是个风流无边的样子,似乎是最该有欲之人,但于三殿下而言,这世间万物为空。三殿下内心没有任何欲望。 她从前在“空”这个字上头并无领悟,只是有一回听三殿下同帝君饮茶对弈论法,提到了空这个字。他们谈得高深,她没有听懂,因三殿下愿意成全她们的向道问佛之心,她琢磨一阵没有琢磨明白,便在私底下讨教了三殿下。 天步记得,彼时伴在三殿下身旁的美人是义水神君的小女儿和蕙神女。天上那时候盛传三殿下应是对和蕙神女十分中意,因这位神女已伴了他四月有余。东海之上千重白云掩住的云山之巅有鹿鸣鹤啸,风姿妍丽的和蕙神女靠坐在一株万年古松旁,正轻拢慢捻地弹一张七弦琴,偶尔望向三殿下的眼神中尽是缱绻倾慕之意。 站在一旁提笔描绘和蕙神女的三殿下听到自己问他何为“空”时,并未停下手中的画笔,他嗓音微凉:“世间事物,皆有流转生灭,无恒常之事,无恒常之物,亦无恒常之情;万事无常,有必成无,无中生他物,又必成有,但这流转生灭中却没有什么是抓得住,能恒常的,这便是空。” 她兀自不解,瞧着不远处的美貌神女,轻声问道:“那么此刻对殿下来说,也是空吗,空,难道不是令人乏味?殿下觉得此刻乏味吗?” 三殿下一边提笔蘸墨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她:“空令人感觉乏味?”他笑了笑,那笑容含着些无聊意味,淡淡挂在嘴角,“不是乏味。”他说,“空是令人感觉荒芜。” 天步一直记得那日说“空是令人感觉荒芜”的三殿下,他的眼中是神族难得的美人,笔尖也是这位难得的美人,那张画灵性俱现,至少说明三殿下他看着美人时并没有敷衍,但那时候三殿下他的神色,却有一种世间万物都不值一提的百无聊赖。 是以,因三殿下散修为救长依这事而将三殿下他就此传成一个情种的种种传闻,天步听在耳中是觉得有些可笑的。 令三殿下动容的,并非是长依,而是长依对桑籍逾七百年不变的那一份痴情。 大约“无常之空”令三殿下他感觉荒芜,他未曾见到这世上有“非空”之物,而长依对桑籍那份恒久的痴情,令他觉得那也许会成为一种“非空”,因此令他格外珍视罢了。 他舍掉一半修为也要令长依保住性命,不过是因为,只有活着的长依才能向他证明这世上也许真的有“非空”之物。 仙途漫漫,皆是荒芜,这一切三殿下他都看得透透的,但三殿下他大概并不爱这样荒芜的漫漫仙途。所以三殿下他自己有时也会说长依于他而言不同,她确是不同的,只是这不同,同儿女情长全无关系罢了。 日头烈起来,街上喧闹声益甚,这是人间。 天步瞧着眼前一脸愁思的少女,她长得颇似长依,此时脸上的表情更是像极了当初长依避在偏处一人为桑籍伤情的时候。 但如今她已记不得桑籍。 片刻前她问道三殿下对长依是如何想的,对她又是如何想的。谁能料到长依在凡世重生,却对三殿下生了情意? 天步再次叹了口气。 烟澜她对三殿下生出情意并非好事。 凡世中的确有那样充满旖思的话本,说什么英伟天神降临凡世千般苦寻万般苦寻只为寻回失散的前世真爱之类,戏台子上演一场就能引得大姑娘小媳妇儿哭一场。但那终归是话本故事罢了。那样为爱如何如何的天神,决然不会是这四海八荒的年轻水神,九重天上的连三殿下。 第五章 自一年多以前成玉离开平安城,开源坊的蹴鞠队日进十斗金感觉失去了精神领袖,踢什么赛都恹恹地。踢着踢着恹着恹着就不怎么在京城各大蹴鞠赛中露面了。 作为万年老二的安乐坊日进斗金队终于得以冒头,在京城蹴鞠界横行一年,殊无败绩,遂成一霸。霸了半年,忘了自个儿是日进十斗金手下败将这回事,把队名给改成了独孤求败。结果改完队名的第二天,他们的克星玉小公子就回京城了。 然后第二旬,他们的克星玉小公子就满足了他们独孤求败的愿望,领着日进十斗金把他们给端了。 当头的烈日底下,日进斗金的各位英雄好汉们,热泪盈眶地,从十五比三的比分牌子上头,从成玉漫不经心歪着头撩起前襟擦汗的动作里头,以及从成玉撩起前襟擦汗时看台上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炽烈得能熔铁化铜的视线里头,看到了终极…… 平安城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的偶像,蹴鞠小霸王成玉玉小公子正蹲在好友李牧舟的生药铺子里一张一张数赢回来的银票,有些感慨地对蹲在她对面亦在数银票的李牧舟发表感想:“都是血汗钱啊。” 李牧舟点头道:“没人相信你们队能赢日进斗金他们十个球,亏得我胆子大,跟了你一把,这一票赢的够开三个月义诊了。” 成玉埋头从数好的银票里头抽了三张出来,将剩下的全推给了李牧舟:“给,够开一年义诊了。” 李牧舟纳闷:“你不是缺钱吗?” 成玉将三张银票叠成小小的豆腐干装进荷包里头拍了拍,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没事,我赚钱快,这三张救急够了。” 听闻铺子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成玉扑通一声歪地上,嘴唇都吓白了,和李牧舟比口型:“朱槿怎么来了?他知道我让你代我赌球了?”她有点站不起来,爬着往后室躲,“完了我要被打死了。” 李牧舟也一愣,但迅速镇定:“我不会供出你的,你放心好了。”一边迅速地将银票塞进胸口一边将成玉滚巴滚巴揉进了病人躺的床底下,还踹了一脚,自个儿则正襟危坐在床沿,顺便捞起一本书。 仁安堂是个前店后院的格局,铺子连着条小走廊,直通天井,廊道入口处辟了个小间出来以供重病之人休养,因此只挡了条深色的布帘子。 朱槿站在布帘子跟前敲了敲门框才掀帘而入,李牧舟假装自个儿正全神贯注在手中的书册上头。 房中明明还有两张木头凳子,朱槿却偏偏也坐到了床沿上。成玉趴在床底下,瞧着横在她鼻子跟前的朱槿的一双靴子,紧张得手直发抖。 朱槿温声向李牧舟:“我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成玉想起来,她上次走夜路不小心掉河里,被救起来时去了半条命,朱槿的声音也没有此刻一半这么关怀。她不禁好奇起来,小李到底受了何等重伤? 正胡思乱想,却听李牧舟自己也挺疑惑:“伤?什么伤?”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朱槿似乎执起了李牧舟的衣袖:“昨日削药材时,不是在这儿划了道口子?” 李牧舟的左手食指上,是有一道口子。但那是道稍不注意就看不出是个伤口的口子。 成玉全身心都沉默了。 朱槿关切地问李牧舟:“会不会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