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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终究是他伴着她,携手终老。 “舅父怎么托付你的?”殷夜扶着他躺下,给他掖了掖被角,骤然提起谢清平。 提起谢清平临终所托。 卧在床榻上的人,掩在薄毯中的四肢都僵硬起来,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人。 “让你好好照顾朕来着?”殷夜也不等他回话,只转身从侍者捧着的铜盆里绞干了帕子,给他擦面,“是这样吗?” 殷夜问,手中细细地擦着,动作又轻又柔。 “那一年他也病了,传话给内侍监,告假早朝。” “你叔父什么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做事向来有数,自己生了什么病,病的有多重,大致需要告几日假,是养一养还是需要医官瞧瞧,他在清楚不过。又怕我担心,定会传达清楚。” “可是那回啊,他就知告了一日假,第二日又告一次,第三日再一次……一连告了半个月……”殷夜给谢晗擦完面庞,转身换了块巾帕,又执着他的手,慢慢擦着。 “你说他为何这样?” 谢晗僵硬着身体,抿着口,望过殷夜,又匆忙避开她眼神。 “他同我撒娇呢,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殷夜挑眉笑了笑,“这种装病耍赖的浑事,向来都是我对他干的。” “他那么个端方清正的人,哪里做得出来。” “那厢做出来了……”殷夜顿了顿,笑道,“是他实在没办法,扛不住了。那会我已经一年多年没有私下同他说一句话了。” “他慌了!”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来看他。” “我的两个孩子都因他而死,我没法原谅他。便也不曾想过,那也是他的孩子。” “你叔父……不是侩子手。便是刽子手,也是虎毒不食子……” 殷夜叹了口气,抽过谢晗另一只手擦起来。 “后来,他又告了一月假,这回是一次请的。重回朝堂时,销了两天假,所差无几。这才是他的样子,策无遗漏,连自己的身子好坏都算的这般精准。” “听说,前后四十余天,他都病着,起初是一点风寒,后来便有些重了,咳了好几回血……却也不许人伺候他……” 话至此处,殷夜顿了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知道,小时候朕便是这个样子,生病了受伤了,心里不痛快了,他来了便能好大半,他要是被什么绊住来得晚耽误了时辰,朕便也不许任何人靠近我,代他陪伴我。” “从始至终,朕只要一个他而已。” 殷夜给谢晗擦好双手,重新放回毯子中,坐在塌边静静看他。 阳光慢慢偏转向西,将两人影子聚拢又拉开。 “合眼养养神。朕在这里陪你。”殷夜靠在船头,对着他温柔浅笑。 “陛下……”许是久病之故,谢晗的嗓音有些发紧,话说得艰难,“臣、是谢明初,不是……” “朕知道你是谁。朕还不至于寻个替身,好没意思的事。”殷夜截断他的话,“可是他不是让你照顾朕吗?你看看你现在,本末倒置,分明是朕在照顾你!” “他是让你照顾朕吗?”殷夜问,“是吗?” 初秋的午后,尚且还有暑意,寝房中置着冰鉴,原是调好的散冰速度。可是这一刻,谢晗却觉得冰雾弥散的极快,层层叠叠将他包裹,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 而床榻畔,浅淡的阳光笼罩着他梦里的女子,明明离他这么近,却又是那般远。 “是吗?”她执拗地问。 谢明初蠕动了几回唇瓣,到底没有发出声响,最后伸手握上她的手,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便好好养着吧,养好了,朕立你为皇夫。”殷夜抽出手,拍了拍他手背,“我们都不要辜负他。” 我们都不要辜负他。 殷夜说得真诚而自然,谢晗听得心魂惶惶。 九月里,谢晗的病有所好转,本已经销假预备回朝,连着礼部都提出,是否将立皇夫的日子提上。 殷夜没有反对,只说择良辰合适便可。 却不想,不过半月,谢晗又病了,这次连榻也下不了。 太医轮番诊治,皆道,他身子上康健,只是忧思太甚,待纾解心绪便也好了。 诸人只当他是怀念先丞相之故,便也轮番劝慰他。他靠在榻上,含笑谢过。眉宇中的温和清雅,确实有几分当年谢丞相的风姿。 然,只有他自己知道,“忧思”二字中,于他而言,忧胜过了思。 他这回病,原是听到了殷夜请佛招魂一事,被惊惧的。 * 两个多月前的,七月十五中元节上,八百高僧奉皇命入九重宫阙,为先丞相超度诵经。 时人百官对此举,不过感慨一声皇恩隆重罢了,旁的也说不了什么。 然而,根本就不是什么超度。 殷夜于他说,自谢清平入土,她常日不安,夜中多番梦见于他,见他连孤魂野鬼都不如,魂魄不全,面容不清,只一点哀戚眸光望着她,白烟一缕在天地间飘荡。 她说,朕一生杀伐,不信亦不惧神佛,但为他,朕愿信。 领头的高僧问,“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先人郁结何处?又有何地不能释怀?” 殷夜便想了许久,他一生亲和温雅,纵是生来贵胄,平生所处皆在云端高处,但却随意自然,从不与他人结仇。总是宽厚待人,慈悲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