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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麓转过身见人总算有了回应,赶忙俯首寻来,还未拧开囊袋瓶口,便被谢清平一把拿了过去,仰头灌下。 那丹药得了温水催化,药效瞬间激发出来,不过片刻谢清平已经恢复如初,双目凝神,薄汗敛息。 “你这是中暑了?”慕容麓不晓内理,见他前后这两幅模样,只将冰鉴往他处挪了挪。 “有点。”谢清平缓过劲,松了松衣襟盘口,方抬头顺着他的话道,“炎炎午后,你再此候我可有急事?” “无甚大事!就是今明两日轮我休沐,我去一趟万业寺看望父亲,你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老夫人的?” “帮我向阿娘问安吧!”谢清平放下按揉眉心的手,“我阿娘若问起我,便说我一切都好。其他,反正你晓得怎么回。” “好!”慕容麓还欲说话,然因抬眸一扫,顿时愣住了,不由蹙眉细看,片刻如见鬼般盯着谢清平道,“你、你被谁……你被陛下打了?” 青年丞相清俊白皙的面庞上,右半边赫然呈现数个红指印。 本来慕容麓听闻谢清平中暑,还觉不可思议。勤政殿中一应俱全,有的是冰鉴降温,膳食消暑。即便是出宫这段路程,一路亦有侍者执伞遮阳,寻常女子都不可能中暑,何况他一个长年习武的青年男子。 眼下看着那指印,慕容麓大抵是理清了,这是龙颜震怒,被罚于烈日下曝晒了! 然所谓“刑不上大夫”,何况还是百官之首的丞相,何况这两人间还是甥舅至亲! 而这惩罚亦着实诡异,慕容麓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哪有君上直接扇臣下巴掌的! 这怎么看怎么像内帏姑娘怒打薄幸情郎或是登徒子的样模样。 负心汉,登徒子。 这字眼按在眼前这位身上,也不知是登徒子侮辱了端方君子,还是端方君子辱没了登徒子的名声。 慕容麓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只是六月盛夏,仍不禁背生冷汗,忍不住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惹得龙颜大怒?” 自踏出勤政殿,谢清平耳畔便来回回荡着殷夜的话。 她说要择他为皇夫。 她说自己将她当成了替身。 她说,今日后,他们只剩君臣情分。 谢清平尚且记得前世,北戎归途中油尽灯枯之际,他想若有来生,但凡知她心意,无需她开口,当是他三媒六聘,中开大门,盛娶之。 然而,这终不过是他濒死之际,滋生的一丝妄念罢了。 因与惠悟法师的交易,他无有来生,不入轮回,死后合该魂飞魄散。却不想残念至深,留了一抹执念在北境白骨阴森的战场上飘荡。 第二年的时候,阵阵梵音指引,竟一路带他回到京畿,直入皇城。 皇城宫阙中,有他魂牵梦萦的人。 一眼,足以。 她用了药,是不是都好了? 北戎灭了,盛世伏在她脚下,是不是她又笑了? 然而,他并未如愿见到她。他被引到皇宫西南十里外的伽恩塔中,一缕亡魂被囚于第四层长安殿千盏佛灯罗列的阵中。 伽恩塔,长安殿。是他情动的地方,亦是她情灭的地方。她在此下药囚禁了他三年。亦是在此,为他孕育了一双儿女。 只是三年里,他都没给她半点好脸色。他总觉得这是他此生莫大的耻辱,而那个女子,许是至尊位上坐惯了,亦是半点不肯让步。 三年里的很多事,他都不愿再想起,唯有她最后一次入塔见他的情形,他总是忍不住回想。 那是她囚禁他的第三个年头,她已经有了身孕,许是即将为人母的喜悦,让她变得柔软了些,又或许是在这三年他冰冷至极地对待中,她终于败下阵来。 她低垂着眉眼,爱怜地抚摸着七个月的胎腹,缓缓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摸一摸他们,他们可有劲了。” 他一如往常,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 她便抓过他的手。 他拂开,她用力抓得紧些。 他便恼怒,推开了他。 那会,他一直被喂着软筋散,没有多少力气。却不想,那一推竟险些让她跌倒。 她护着肚子,扶在门框,再没敢近身。 良久才开口道,“这回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我想明白了,到底强留不得。等……等我生下他们,你抱一抱他们,我就放你走。有了他们,我就不是一个人了。我不是非要你爱我,我就是害怕一个人……” 他看了她一眼,还是沉默着。 她见他看自己,便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小玉瓶,递给他,“这是解药。我错了,舅父。” “你要是现在要走,也行……” 他没接。 她庆幸而局促地收回,咬着唇口道,“多留两个月,你给他们取个名字,成吗?” 他一直看她,却始终没有一句话。 最后,僵持了片刻,她还是将玉瓶放在了桌上,扶着身子走了。 走出殿门,她回头擦干了眼泪,复了帝王模样,“朕闻妇人产子,死生参半。若遇不幸,望舅父看朕父母情面,守护大宁江山,匡扶社稷。” “大宁……宁之一字,是母亲闺名。”她顿了顿,隐忍着满目泪水,自嘲道,“是朕多虑了,只凭这一字,何须朕托付,舅父当肝脑涂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