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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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骨妖得了自由,一边活动着快站僵硬的骨头,一边委屈地说道:杜公子去冥渊了,我本想跟着,但他不让,还把我定住了。 陈三道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瞬,然后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晚饭吧,等会儿他该饿了。 说完,抬步向门外走去。 说起冥渊,对于魔域的每一个魔或者妖来说,都不陌生,因为冥渊不仅是历代大魔的长眠之地,也是一个天然的决斗场。 每当现任魔尊寂灭之时,冥渊便会大开,有意魔尊之位的妖魔都可以进入厮杀,最终只有一人能走出,便是新一任魔尊。 因这残酷的规则,所以每次争夺魔尊之位的人并不多,只有魔力极强者才敢斗胆一试。 而且那里面煞气极重,稍不留神就是魂飞魄散,所以寻常妖魔平日里连靠近都不敢。 不过殷离舟定然不怕,毕竟他曾作为胜者从那里走出。 陈三道也是一样,所以他明白殷离舟为什么会去那里。 很快,就到了冥渊。 先入目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地,方圆百里之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重的黑色雾气。 平地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四周布满了手臂粗的铁链,直直地垂了下去。 坑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还未靠近,便能感觉到从里面升腾起的煞气。 而殷离舟正坐在边上,静静凝视着冥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三道走近,用法力将他与周围的煞气隔开,关切地说道:你现在是凡人之躯,在此待久了,难免会有损伤。 殷离舟抬头,不甚在意地冲他笑了笑,在那院子里待得无聊,便来此处看看,许久没来过,竟还有些想念。 陈三道闻言,理了理衣袍在他身边坐下,语气中也带着一丝追忆,说起来,我也许久未曾来过了。 殷离舟低头,看着深不见底的冥渊,仿若随意地说道:师父,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是在冥渊。 是。 那会儿的你瘦的简直就像一具皮包骨的尸体。 陈三道佯装恼火,我在那儿饿了那么久,还能活着就不错了,皮包骨肯定在所难免。不过 陈三道拖长了语调,即使是这样,也丝毫不损为师风华绝代的容貌。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脸上的泪还没止住,但一看见我,就呆住了,连哭都忘了,像个小色鬼。 殷离舟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不觉得我那是被吓得? 陈三道扬眉,为师对自己的相貌向来自信。 说完,抬手摸了摸殷离舟的头,我记得那时你才这么高。 说着,他双手张开比了个尺寸。 看这身量不过是个刚出生的不久的孩童。 殷离舟眼中也浮现出淡淡的追忆,确实,我刚见你时,你虽瘦弱不堪,但确实惊为天人。 真的?陈三道问。 真的!殷离舟回他。 说完,殷离舟将视线重新转向冥渊,隔着延绵不绝的黑暗,他的思绪慢慢回到百年之前。 先看到的,便是满身鲜血的男人毫不犹豫地举起他,将他扔进了冥渊。 那时他才刚出生不久,连话都不会说,脖上却已经被打下了罪枷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疼痛。 殷离舟又冷又饿,只能不断地向前爬,企图寻到出口。 然而无论他怎么爬,眼前都只有无尽的煞气和黑暗,以及死去鬼魅的尸骨。 黑暗和痛苦一起将他吞噬,绝望弥漫至上下全身。 殷离舟再支撑不住,停了下来,痛苦地蜷缩起全身。 他还太小,不明白什么是生死,只是觉得,若是这痛苦可以结束该多好。 他太疼了。 疼到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殷离舟越挣扎越无力,艰难地喘息着稀薄的空气,最终还是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脖上的疼痛在他睁眼的那一瞬卷土重来,迅速蔓延全身。 殷离舟没忍住,又哭了出来。 他刚出生不久,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有限,他不明白男人为何要把他扔到这里,不知道为何脖子上的黑色印记会让人那么疼,更不知眼前的黑暗何时才是尽头。 他不知道的太多,疼和怕却又交织出现,不断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连话都还不会说,唯一的宣泄方式就是哭,然而无论他怎么哭,都无人在意。 殷离舟意识到这一点后,慢慢收起了眼泪,求生的本能让他继续向前爬去。 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实在坚持不下去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淡淡的光。 在黑暗中呆了太久,面对这细微的光亮,殷离舟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待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他没有看错,不远的拐角处,确实透过来了一道细微的白光。 殷离舟见状,边哭边手脚并用,忙向着光亮处爬去。 离得越近,那光越多。 殷离舟的心中升起一丝欢喜,那里便是出口吗?他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是吗? 这样想着,他越爬越快。 终于,他爬过那个拐角,然后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不是出口,而是一棵巨大的古树。 那树不知在此生长了多久,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要几十人合围才能抱得住,直耸入云,高不见顶。 这树枝叶繁茂,浓密异常,只不过通体白玉色,不像一棵树,倒像一件上好的瓷器。 殷离舟呆愣了许久,突然听见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声音如空山碎玉,温润悦耳,让人下意识忍不住仔细去听。 只是那声音太小,许久他才听清,那人说得是,哪来的小崽子? 殷离舟: 第45章 十七 殷离舟寻声望去,然后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那男子极为年轻,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青衫,勉强遮住苍白瘦弱的身体。 一头漆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两肩,长长的刘海下是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眼尾上挑,眼角处点着一颗细细的红痣,看人时眼神雾蒙蒙的,像含着深情。 细长的手腕被手臂粗细的铁链拴在树枝上,整个人半跪在那里。 尽管如此落魄,却依旧美艳得不可方物。 殷离舟看得愣在了原地。 男子看他一副呆愣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粗重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孩儿,过来。男子说道。 这人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怪异,然而不知为何,殷离舟竟不觉得怕,他慢慢爬了过去。 直到与那人的距离不到一步之时,才停了下来。 那男子借此将他打量得更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是人?还是魔? 殷离舟:啊咦呀唔 男子见状,眼角微弯,笑了出声,眼中像是映着一池春水,连眼角的痣都跟着亮了起来。 还不会说话,啧,罪枷,谁这么狠心,对一个小孩子这么残忍,啧啧啧,太惨了。 殷离舟抽了抽鼻子,哇唔咿呀。 男子笑得更加开心,小孩儿,你可真幸运,这么晚才遇到我,若再早点,说不定我就把你吃了。 殷离舟: 我在这儿待得太久,着实有些无聊,今后有你在,也算是有个人能说说话了。 殷离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男子冲他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指派道:小孩儿,去找些吃的来。 殷离舟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来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然后就听男子说道:我饿了,若不是想今后有人说说话,就先把你吃了,你若不去,我万一饿狠了,也就顾不上还有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殷离舟:唔呜呜呜呜呜唔。 虽然满是不情愿,但为了不被吃掉,殷离舟还是忍着痛爬了出去开始寻找吃的。 许久之后,男子听见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见殷离舟叼着一张不知从哪捡来的妖皮,放到了他的面前。 男子看着面前黑不溜秋的东西,又看了看殷离舟沾了灰的小脸,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寒来暑往,一年年就这样过去。 冥渊之中无日月,男子只能从殷离舟的个子来判断外面又过去了多少年。 一年,二年,三年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 再往后,日子便又过得不甚明显了。 不过虽然还是常常挨饿,但多了一个人,总归是没有那么无聊了。 平日里他教殷离舟如何凝结金丹,如何使用灵力。让他陪自己聊天,帮他压制罪枷的钻心痛意。 心情好了,便让他去寻些人皮,做成人物剪影,然后给他演一出皮影戏。 两人就这样相处着。 很长的时间内,他对殷离舟的称呼都是小孩儿,殷离舟对他的称呼则是漂亮哥哥,当然,这是他要求的。 后来有一日,殷离舟练完功,正帮男人活动被锁到僵硬的手腕,突然好奇地问道: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闻言,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许久,才慢悠悠地回了他的问题,十七。 十七? 男人睁开了眼睛,脖子微微向后仰去,嗯,师父的所有弟子中,我排十七。 殷离舟点了点头,有些期待地问道:那我今后能叫你十七吗? 男人闻言,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的,不行。 殷离舟有些失望地唔了一声。 十七看出了他的失望,问道:怎么?不想叫我漂亮哥哥了? 殷离舟立刻点了点头。 十七撇撇嘴,轻叹了一口气,行吧,不想叫就不叫了。 那我今后叫你什么?殷离舟迫不及待地问道。 十七假装思索了片刻,说出了那个他其实已经想了很久的答案,不如,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师父吧。 殷离舟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不愿意? 没有没有。殷离舟立刻回道:求之不得师父。 十七心情大好,对他说:再叫一声。 殷离舟立刻连声叫道:师父,师父,师父 十七看向他,笑着回道:哎,徒弟。 再后来,便是上上一任的魔尊即将寂灭。 那几日,天地动荡,冥渊即将大开。 此时的殷离舟早已不是那个无力的孩子,他本就天赋异禀,加上十七多年来的教导,修为突飞猛进。 抢一抢那魔尊之位,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些日子,殷离舟每日都观察着冥渊的变化,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他对十七说:若我得了魔尊之位,一定带你出去。 十七笑着骂他,傻子,冥渊向来有进无出,能出去的,从来都只有魔尊。 殷离舟闻言,一把捂住他的嘴,满脸严肃地冲他保证道:总有办法的,师父,相信我。 十七看着少年固执的眼神,唇瓣缓缓勾起。 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虽心中不信,但他还是顺着他说道:行,行,行,为师信你。 殷离舟这才满意,用术法将他罩住,严严实实地保护好,这才走了出去。 冥渊大开的日子,处处都弥漫着血气。 十七依旧半跪在禹树前,无聊地用手指在墙上勾勒出一个个幻影。 兔子,草,剑,少年。 怎么还不回来呢?十七有些无聊地把手指放下,然后转头望向一片黑暗。 小孩儿总说自己已经把他的一切都摸透,可是自己却除了十七这个名字以外,什么都不告诉他。 小孩儿觉得不公平。 十七比他觉得更不公平。 小孩儿除了刚出生就被亲生父亲扔下冥渊外,之后这么多年都在他身边长大,有什么是他不知道。 就凭这一件事儿就想换他那么多年五彩斑斓又丰富多彩的人生。 真是想得美。 但这次小孩儿离开前,十七还是答应了他。 等他回来,就告诉他自己以前的事情。 只是该从哪儿讲起呢?十七慢慢回想着。 想了许久,这才理清了一点头绪。 还得从谁年少时没遇到过一个人渣讲起。 他出生就在魔域,无父无母,小小年纪就被他师父捡了当徒弟。 他师父是个神人,不对,是神魔。 身为一只魔,不仅从不吃人,连rou都不吃,一直倡导四界和平,素食主义。 而且极富善心。 遇到无家可归的妖魔,都收养下来,认作徒弟。 所以等他入门的时候,名号已经排到了十七。 他前面还有十六十五十四十三等等的同门师兄弟。 他以为到他就差不多得了,没想到很快,他就有了十八师弟。 小十八和他不同,从小就是个冷性子。 明明大家都是无家可归的穷妖魔,但他不知为何,偏偏总是让他们觉得他高人一等。 他这样的性子,与同门的师兄弟肯定混得不咋地。 但十八也不在乎。 每日只是沉默寡言地跟着师父,不是干活就是修炼,从不和他们混迹在一起。 大家与他的态度都一般,然而不知为何,十七却很喜欢跟他在一起。 他觉得十八就像块石头,冷得无可救药。 却又偏偏不自量力地想试试,将他捂热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他练功和他一起,采药和他一起,打扫和他一起,吃饭和他一起 然而十八不愧是石头做的,对他永远都是爱搭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