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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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告诉他那人面貌如何,江映一定猜得到! 萍月微微颔首,“我不信。这样随便听信谣言,我便不当他是我朋友。” 江映点头,“鼠目寸光之人,才会饮鸩止渴;心术不正之人,才会痴迷于一步登天。这两种人,都不值得欣赏交际。” 萍月想了会儿,突然说,“jiejie不是那种人。” 江映一怔,稍加思索,似乎才回忆起往日种种,继而说道,“你jiejie,很聪明。偶尔会动些歪心思,说是狡黠也不为过。有一日会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说不好。不过她为人重义气,瑕不掩瑜,我十分欣赏。” 萍月道,“说不好?你也不了解她?” 江映笑起来,赏了她一个暴栗,“傻丫头,切不可叫人给琢磨透了,凡事留几分余地,方能长久。” 萍月揉揉额头,很认真的问,“如果jiejie回来,你会和她重修旧好吗?” 江映想了想,笑着说,“若她还和从前一样美,若她仍有意于我,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那为什么,”萍月声音渐渐小下去,委委屈屈的说,“……换作我就是不可以?” · 四月将至,剑南道忽然瘟疫四起,数日之间,便空了五座城镇……这是应验的第一件事。 江映离开梧州,一去就是大半个月,独留她与薛掌事在梧州城等瘟疫平息的消息。有一日,一只胖鸽子飞进院子,跌跌撞撞地扑进萍月怀里。萍月笑着摘下鸽子腿上的信筒去找薛掌事,走到半道,忽然心念一动,将里头的信纸取了出来。 寥寥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写着:萍月安好?带她来桂州见我。云碧。 她将短短一截信纸翻来覆去读了不下百遍,最后走进自己房中,呆坐在书桌前。 而后,将信纸夹到《诗经》之中,合上书页,若无其事的研墨,在纸上写下: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写着写着,纸上的字一个接一个晕染开来。 萍月趴在桌上,哭到不成声。 叶玉棠猜想:她究竟是为什么哭呢? 如此面不改色的犯错,故为自己感到羞耻? 一声一声水滴滴落到纸上,她望着眼前一片漆黑,始终想不明白。 · 和江映一起回来的,还有江凝夫婿方无量落入猫鬼阵的消息。 自打入赘雪邦,每每说起此人,往往都说“江湖情敌”或是“江门女婿”,方无量这个名字渐渐少有人提及。直至最近听说他失陷“猫鬼”,众人才渐渐想起,此人娶江凝之前,曾是青城仙都大弟子。也因此,除瘟疫,捉拿蛇母,为老丈人除去心头大患,方无量自然一马当先的,尝到了猫鬼阵的厉害。 但入猫鬼三五日,枉做枯骨寄余生。 彼时剑南道以南上百城邦,遍布蛊阵,几近已无人可入。江余氓哪怕立刻联手六宗,却早已无法挽回女婿性命。正值焦头烂额之际,雪邦收到一封传书,言明向他讨一个名叫“何萍月”的女子。 信上写:你儿子夺我过门妻子,我用你女婿性命来祭,公平。叫你儿子亲手送此女到一心岭,我便饶过此窝囊废性命。 江凝是第二天晚上赶到梧州,风尘仆仆,面容瘦削。 手头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人儿,一见到江映,蹲身同她说:“彤儿,叫舅舅。” 小女娃子跌跌撞撞抱住江映的大腿,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说,“舅舅,救救爹爹,救救爹爹。” 江凝无声地望着江映,跟着流下泪来。 江映将小女孩一把抱起,道,“jiejie,进屋说。” 叶玉棠经由萍月的视线,透过窗缝看见江映。他快步进屋,打窗前走过,替她将窗缝紧掩。 江映携着jiejie与外甥女去了远处房中。 萍月光脚下地,赤足,穿过大半个天井。因怕江映觉察,绕过起大风的后院,在风吹衰草之声掩饰之下,悄无声息伏在江映近处窗下。 刚趴下去,便听见江凝说,“你姐夫他腰不好,长久被站在荒山野地里,不知有多疼……” 说到这里,她整个哽咽住。 江凝几乎整个伏到地上,泣不成声,“父亲,父亲不肯来求你……jiejie只好自己来……彤儿还这么小,她不能没有爹爹。” 江映慌了神,“jiejie,起来说话。” 江凝自知失态,冷静了一阵,才慢慢问道,“那姑娘,是你什么人?” 江映道,“不是什么人。” 江凝换了个问法,“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江映道,“jiejie,你还记得,侠义二字如何写么。哪怕一介蝼蚁,也都不是你可用以制衡的筹码,否则与草菅人命有何异?姐夫的事,你且不要心急,我再想办法……父亲和我都在想办法。” “来不及了……”江凝一声哽咽之后,突然笑了起来,道,“人命无分贵重。她不算得你什么人,你姐夫却是我和彤儿的命。弟弟既铁了心要做君子,今日,这个小人由我来做,如何?” 话音一落,兵刃“铮”地出鞘。 一剑破空疾刺,江凝心知他功夫在自己之上,出手毫不手软。 江映却似乎并未闪躲。 衣料撕裂,皮rou破开。 江凝猛地收手,痛心大叫“你为何不躲?” 江彤哇地啼哭出声。 萍月猛地站起身来,几步疾走,似乎乱了阵脚。 江映低声说道:“jiejie杀我!我怎么敢躲?” 兵刃坠落在地,江凝哭笑皆不成,“好,好得很!我的好父亲,我的好弟弟!”她揩去自己脸上的泪,又替江彤拭去脸上泪痕,道,“彤儿,娘亲有办法,娘亲自有办法。” 而后将弯身将女儿抱起,疾步走出院落。 江映追上去,拽住她衣袖。 江凝一掌拍开,“走开!” 江映本就受了伤,故作吃痛之声,想像小时候那样,假借伤势来骗的jiejie回心转意。 这次江凝却置若罔闻。 眼见jiejie走到门口,他一声大吼:“拦人!” 门旁一左一右飞出两道黑影,陡挡在江凝身前。 江凝搂住江彤,倏地下腰,堪堪弯身避过两道黑影追截。 弯身飞出数尺,旋即以极快的速度回过腰来,一回身,自下而上击出剑柄与剑鞘,前者击中一人下颌,后者击中另一人胯部。 两人吃痛,一愣神间,江凝已跃上屋脊,不见了踪迹。 如此紧要关头,乍一见惊鸿庄主出招,叶玉棠竟忍不住心头大赞:好!好高妙的身法! 一时间竟忘了替这起子人着急。 江映狠狠捶了捶门框,不当心撕裂肩头伤口,疼的弓起背来。 薛掌事携着药囊,急急赶来,就地替他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 江映额上虚汗直冒,咬牙偏过头来,和萍月视线相接。 萍月赤着脚,站在天井那头的回廊上,远远望着江映。 江映于是又故作轻松,笑着训斥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回房间去睡觉。” 萍月点点头,赤着脚,乖乖回到房间里。 她抱着膝,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写些什么。 过了阵,又赤着脚,一路小跑到院门口,见江映与薛掌事仍在门口低声谈话。 江映觉察到,回头来厉声呵斥:“又出来做什么?” 萍月倚着廊柱,轻声问,“映哥哥,剑南道中了瘟疫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呀?” 江映略一思索,道,“你是问蛇人?” 萍月点头。 与江映视线一接,薛掌事道,“似乎脏器损毁,口不能言,偏好生食,难咽熟食。数十日后,皮肤皴裂,眼珠漆黑,昼伏夜出,行动敏捷。” 江映侧过头,“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萍月呆呆默诵了一次,随后说道,“没事。” 江映微眯眼,打量她。 薛掌事道,“兴许刚才听说姑爷遇害,蛇母问宗主要她去换,挂心这事,所以忧心。” 江映闻言,问她,“是这样吗?” 萍月点头。 江映蹲身下来,道,“听着。无论谁丧命,错的都是蛇母,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萍月点头。 江映接着说,“这种阴险狡狯之人,无论他许诺什么条件,都未必肯真的兑现。谁若信他,便是傻子。” 萍月点点头,忽然走上前去,将他紧紧抱着。 江映双臂无处安放,僵在半空,以眼神向薛掌事求助。 薛掌事眼神瞥他,道,“你今日以性命维护她,她心里感动,抱一下怎么了?” 说罢,伸手将门扉合拢。 江映叹口气,哪怕胳膊发酸,也只好由着她。 · 天交二鼓,萍月穿戴整齐,走到书桌前,抽出那本《诗经》。稍稍一翻,便露出其中夹的纸条。零零散散,jiejie这半月已送来五六封信。 将来信一张张展开,置于她昨日刚写好的《卫风·氓》之上,以一张镇纸压住,而后垂头,道,“jiejie达成心愿以后,与映哥哥重修旧好,往后策马仗剑,一定要长长久久。” 叶玉棠心里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要做什么? jiejie达成心愿…… 她莫不是真的将巴献玉的鬼话当了真,误以为云碧偷神仙骨,是给自己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