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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空春色晚(重生) 第66节

    宗玮这老滑头,他和稀泥呢!看似说了很多,句句替你着想,其实什么都没说……而且,绝不说岑骥一个字的不是。

    可是……

    李燕燕莞尔一笑:“宗大人在想什么呢?咱们在承平堡住下十来天了,听到看到了不少,我是问你,对眼下局势,你是怎么想的?”

    就连宗玮也短暂的红了下脸,干咳两声,认真分析道:“东边过来的队伍越来越少,之前进犯山东、淮北的魏军,应该退的差不多了。”

    “嗯……”李燕燕点头。

    得到肯定,宗玮更大胆地推断:“洛阳方向,时不时有传令兵到来……若以撤军这件事论嘛……总觉得,来的过于频繁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赵王的亲卫,从进承平堡那天起,就没松懈过,始终保持着出征前的态势……他们没打算常驻,随时准备离开承平堡。”

    李燕燕默不作声,眉头微微蹙起,清澈的双眼里透出十二分的机敏。

    宗玮知道这是她在思考,试探道:“赵王留在此处……是在等从淮南来的旨意?”

    李燕燕揉了揉额角,低声说:“是,也不是。不如说,他是在等哪边的旨意先来吧。”

    岑骥强行把她带到承平堡,说要和她成亲,却没有表现出要带她去洛阳的意思。不然他为什么说以后时间多着,可以再见到宁儿?宁儿不是就在洛阳么……

    除了第一天见面,他也没再提起洛阳皇宫……还有她之前关于古存茂的试探……

    古存茂的情状,真的已经那么糟了?糟到岑骥不想冒险带她去洛阳?

    宗玮似乎不解,李燕燕也不打算多说,只是呷了口淡茶,叹息道:“要变天了。”

    宗玮一震:“长公主,那我们……”

    闻弦歌而知雅意,放在一个人身上应当是极大的好处。可宗玮嘛,总是知雅意太快,倒叫人平白生出疑虑,不得不多敲打敲打他。

    李燕燕又笑:“宗玮,你讨厌这个乱世吗?”

    宗玮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有一瞬间,竟让他显得年轻了十几岁。

    “臣不讨厌。”宗玮坦诚道,“不是乱世,臣不会得到殿下抬举,找不到进身之阶,恐怕会一直在卢相门下当被冷落的生徒,老死在下州司马的位置上,”

    李燕燕颇为感同身受,叹息道:“是啊……”

    她眸光一闪,却又说:“我将你送上黄门侍郎的位子,已经是破例,因为这事,没少被御史们找麻烦。你并非进士出身,再向上升,只怕很难……”

    宗玮不自然地笑了下,垂头道:“……臣懂得,叫长公主替臣cao心了。”

    李燕燕却盯着他,毫不委婉地说:“你懂,可你不甘心,以你的能力手腕,你还想再爬的更高……三公九卿,也许能满足你的胃口?卢相那个位子,你也不是没想过吧?”

    宗玮在李燕燕说出“不甘心”三个字时便跪下了,等她说完,宗玮脸颊抖了两下,声音很低,却没否认:“是……殿下说的没错。”

    李燕燕却笑道:“快起来,我不是有意吓你,只是很快有要务托付给你,先问明你的心意。”

    宗玮立刻从这句话听出了机会,讶然又惊喜:“这……”

    李燕燕却摆摆手:“你退下吧。养精蓄锐,真做成这件事,我们或许有机会终结掉四方割据的乱世……”

    做不成,或许……她不愿去想。

    “还有……”

    在宗玮快出门时,李燕燕又叫住他,阴森森道:“岑骥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人,不许你学他这套用在小春身上!”

    **

    比李燕燕预料的更快,过了不到十天,淮南的使节依然拖着没到,岑骥却不得不急整顿人马奔赴洛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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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岑骥离开的比来时更为匆忙。

    那天清早,一小队人马突然抵达承平堡,这队人并不张旗,但李燕燕远远瞧见他们兵甲精良□□马儿肥壮,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

    那伙人进堡不过一刻,岑骥的亲卫兵就动了起来,他们有条不紊地集结、点号,随后骑高头大马、着赤金重铠的岑骥缓缓踏出,矛头向前直指,令兵扬旗高喝——

    队伍有条不紊地朝堡外进发,除了撼动大地的脚步和牲畜偶尔的嘶鸣,竟听不见人语,看不见哗躁……

    大军行动,这么大阵仗,李燕燕几人早被惊动,齐齐登上城楼观望。

    “军纪严明,雷厉风行,着实令人生畏啊……”宗玮不由感叹。

    “嗯……看见了吧,他们是往洛阳去。”……进来那伙人,大概就是古存茂的私卫吧。

    李燕燕和宗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心里却像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像从前一样,岑骥很少有时间用来告别,这次更是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就已经走了。

    她注视着下方越来越远的身影,不大开怀。

    岑骥似是有所感应,行至浮桥突然勒住缰绳,驻马回首,朝她所在的方向望来。

    ……冲她笑了下。

    虽然隔了很远,看不清楚,但李燕燕就是笃定。

    远处,岑骥又抬起手,指了指她身侧。

    李燕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曾景不知何时也上到了城楼上,岑骥的意思大概是——“有事找曾景”吧。

    再看回下面,岑骥已然收回手,扬鞭策马,跨过浮桥了。

    李燕燕幽幽叹了口气,袖中纤手攥紧了还没来得及送出的那方帕子。

    **

    几日后,大内文思殿。

    夜幕四合,寒鸦声残,四面耸立的皇宫殿堂像连绵不绝的山脉,威武崔嵬,冷眼观瞧着世事变迁。

    宫门处灯火明亮,岑骥早已卸下武器,又将令符呈上,供守卫的将官查验。

    将官认得岑骥,验完令符,拱手道:“还请赵王见谅,非常时期,得罪了。”

    岑骥点点头,说无妨,然后随着引路的内侍,快步登上大殿。

    刚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殿门忽然打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在内侍宫女们拥簇下走出大殿。

    岑骥撩袍跪拜:“公主,汴王。”

    岑骥一身冷厉气息,平常又较少出入宫禁,两个孩子见了他都有些怕,汴王安儿更是想往jiejie身后躲,却被宫人拉着,没躲成。

    被封为安阳公主的宁儿已经十岁,开始通晓世事,规矩也学的很好,即使脸上还挂着泪痕,还是轻声细语道:“请起。”

    岑骥垂首,等两个孩子走过,问身旁的常侍:“现下如何?”

    常侍不语,面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岑骥默然。

    三年前古存茂和徐承意还没撕破脸皮,徐承意以天子名义召古存茂入长安觐见、接受封赏,实则是设下埋伏、请君入瓮。尽管古存茂有所戒备,还没到潼关就发现不对,立即折返。可徐承意阴险狡诈,竟还在古存茂的护卫中安插了死士,见计谋失败,死士当即发动袭击,用带毒的短剑刺伤了古存茂。

    死士当场吞毒身亡,魏晋之间的仇恨也就此结下。

    那一剑刺的不深,医官及时止血,古存茂活了下来。可等他返回洛阳,怒发冲冠想要筹备反击时,才发现经常头疼欲裂,原来毒药已经深入骨血,直达脑髓。

    ……之后几年,古存茂几乎日日被毒发折磨,全是靠着对徐承意的仇恨和强硬意志才撑到现在。

    三年前,岑骥重伤未愈,奉命留守洛阳……每每想及,都让他悔痛不已。

    岑骥收回目光,朝内殿走去。

    大殿幽深昏暗,药气扑鼻,宫人拨开锦幛,古存茂静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却没在睡,听到岑骥来,手指稍稍动了下。

    在边上服侍的是个鹅蛋脸、高挑身材的妃子,见岑骥向她行礼,侧身还礼,低声道:“陛下先前昏迷了两日,知道赵王回来,今日精神好了不少。”

    闭着眼的古存茂似乎不耐烦,手指又重重敲了下。

    那妃子止住,又施一礼,才悄然退下。

    岑骥上前,屈膝跪下,托住古存茂干枯的手:“陛下,我回来了。”

    古存茂缓缓睁开眼,神色萎顿,呼吸粗窒,当初那胆气过人、智勇双全的英雄豪杰,已走到了强弩之末。

    他见岑骥,嘴角微动,嘶哑道:“你回来了……嗯,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你没把那丫头带回来?……嗯,阿蕊,那丫头真厉害,把你、把我们都耍得团团转。”古存茂说起往日,淡笑浮上苍白的脸,眉宇间依稀有旧日风采。

    岑骥嗯了声,不大自然地说:“国事要紧……成亲后再带她过来。”

    才说了几句话,古存茂却好像已经累了,眼皮微阖,叹息道:“……我见不着那天了。”

    “陛下!”岑骥眼眶一热。

    古存茂却说:“总有一死,死亦何恨。我不过区区小吏之子,祖宗几辈都没出过一个做官的,我没受过祖宗什么好处,倒是他们都跟我沾光,挑挑子的,卖枣子的,一个个成了□□、高祖……我这一生,还不值么?”

    “唔……咳,咳咳……”古存茂说着咳嗽起来,岑骥忙搀扶他坐起——这才发觉,他原来已经瘦到皮包骨头,不禁心中大恸。

    宫人送上清水,岑骥不断给古存茂拍背,好不容易才让咳嗽平息。

    古存茂长吐一口浊气,神情渐渐肃穆:“呵,阿蕊那小丫头,当初在草厅激我,怂恿我去夺天下——我做到了,可是呢?……她话没说全,得天下只是开始,治天下……还有治天下,那才是真正的难题。”

    “当初我们猛攻洛阳,精锐伤亡过半,连你也重伤不起……可那时候,我是真高兴……我以为,这座城是称霸天下的开始,原来它却是我的终局。”

    古存茂突然话多,岑骥却心惊——他见识过太多死亡,对这情形熟悉异常,古存茂现下像极了将死之人回光反照的一刻!

    “陛下……”

    岑骥要劝,古存茂却摆手:“让我说……你说,我进驻洛阳,拉拢遗民,抚恤老幼,给手下人封相拜将……我留用旧臣,清肃吏治……可他们提起我,还当我是个外来山匪,把他们的丈夫、儿子、父亲推到战场上送死的人。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做的仍不够?”

    “仗不得不打。我是……”古存茂面色灰败,颓然道,“我只是没有时间啊……”

    岑骥见古存茂如此,早已明白,犹豫了下,道:“陛下,臣在此,请……尽早安排后事吧。”

    “哈哈……”古存茂苦笑,“小石头,你总是这么直截了当,一针见血。”

    “你也是我最能信任的人了……”古存茂的眼神温和起来,“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对我说实话。”

    岑骥垂首:“陛下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