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无限] 第33节
“你去哪里?”余洲问付云聪。 付云聪站在大巴第二层上,雨水把他头脸衣服全部打湿。“出城。” 余洲:“……城外?城外有什么?” 付云聪笑了:“不知道。等我抵达你就能看到。” 余洲霎时明白:“等等!你的鸟笼没有边界?” 付云聪困惑了:“鸟笼是有边界的?” 随着大巴前行,他们经过一道漫长的高架桥。桥的两侧,景物如同从白纸上浮现出来一般,渐渐地自水雾中生长、茁壮。大巴抵达何处——或者说付云聪抵达何处,城市的细节便随着他的到来,慢慢丰富。 “这是我的‘鸟笼’。”付云聪说,“那个声音把这片无边无际的空白给了我。我想知道,我能够在这样的空白上绘制什么样的图案。” 余洲忽然感受到付云聪与雾角镇古老师、与阿尔嘉最大的不同。他在试图探索“鸟笼”更大的可能。 “你说得对。”付云聪微微一笑,雨水模糊了他的镜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有了新的光彩,“我也想知道这个‘鸟笼’是否真的有边界。。” 大巴停下,付云聪提醒余洲,前面就是码头。他们走了另一条通往码头的路。 从码头那边捡拾杂物的人也看到了大巴,有的人坐上来,熟稔地和花姨母女打招呼。他们也想随着大巴出城,看看付云聪会复原什么样的风景。这是生活在这里的历险者们难得的乐趣。 余洲向他们告别,转头朝码头跑去。 今日没有新增的杂物,码头上的东西被人翻得有点儿乱,在离大河最近的一座杂物山顶端,余洲看到了樊醒。 夜里下着雨,刮起细风。风把樊醒的斗篷吹起,上面的细细系绳在风中舞动,像水母细长的鞭丝。 余洲躲在杂物堆后面。他看到鱼干和樊醒在一起。 他们并未发现余洲,樊醒不断把那颗金色的圆球在左右手之间抛来抛去。 鱼干离他有一段距离,用余洲听惯了的尖利声音抗议:“我绝对不会吃下心脏!你别糊弄我!” 樊醒扭头盯着它:“安流,你不讲义气。” 鱼干顿时闭嘴,气得在空中一弹一弹。它干瘦且小,浑身除了脑袋完整,其余地方都是鱼骨头,舞动时十分怪异。 “我从母亲手里偷出深渊手记,正是为了寻找你,让你复活。”樊醒说,“你不能这样对我。” 鱼干:“我谢谢你。” 樊醒:“……听起来像骂人。” 鱼干又打滚。“我也想复活,但我不能吃心脏。”它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阴狠,像换了条鱼,“你知道我吃下心脏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心脏,你永远是这么一条干瘪的小东西。你完全没有力量,就算变成了大鱼,你也不能维持形态。”樊醒仍在劝说。 鱼干忽然绷直了身体:“我这样也很好。我跟余洲他们一块儿历险,我小成这个样子,它找不到我。” “可它会找到我!”樊醒一把捏住鱼干的尾巴,把它抓在手里,“安流,你复活了,我才有和母亲对抗的能力。我借助手记找到你的骸骨,把你复活,然后你把力量借给我,这样才对。” 鱼干长久地沉默。 “我不想像你一样,被它挖出心脏,变成一副骸骨,扔进海里。” 樊醒的声音很低,余洲几乎听不清楚。听到的内容令他一头雾水,心脏紧张得怦怦乱跳:他知道鱼干不一般,但没想到樊醒和鱼干居然熟稔到这种程度。 樊醒是“缝隙”的人?谁是他的“母亲”? 余洲试图靠近,鱼干忽然拔高了声音。 “你让我吃下心脏,下一步呢?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吃掉余洲?” 樊醒顿了顿:“你不舍得?” 鱼干:“你舍得?” 樊醒不应。 鱼干:“我知道你挺喜欢他,他很有意思,而且他还……抱你。” 樊醒松开鱼干的尾巴,鱼干有些犹豫,却又继续说下去:“你变小的时候,他最紧张你了。” 樊醒:“因为我至少看起来像个人。他把我当成meimei。” 鱼干:“是人都知道你不是他meimei。” 樊醒:“看到我的原形,他只会被吓跑。我不是你,安流。” 鱼干又翻滚,在距离樊醒一段距离的地方打转。 “……总之,这些人之中,对你最好的就是他。别惹他生气了。”它咳嗽两声,“他不高兴,我也不会高兴,哎。人类的情绪好麻烦,就不能开开心心的。” “和偷吻他相比,原来最容易激怒他的方法还是聊久久。”樊醒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久久真的是他亲meimei。” 话刚说完,身后一股大力,樊醒直接被拽了下来。他从杂物堆上翻滚而下,一路磕碰,小山在这剧烈的动作里塌了一半。 余洲把他狠狠按在杂物里,揪着他的衣领。樊醒手上仍握着那个圆球,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血从伤口中渗出,在圆球的金色硬壳上涂了一层血色。 “你说什么?”余洲声音嘶哑,“你知道些什么!” 樊醒大笑,他双腿忽然夹住余洲的腰,腰身一挺,直接把余洲掀翻。余洲被他压在身下,樊醒已经成功反制。 “她是你的引线吗,一点就炸?”樊醒舔舔嘴巴。他胸口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兴奋中又掺杂焦躁。复杂的情绪虚晃一枪,他低头看余洲,把空着的那只手按在余洲的左胸。 剧烈的心跳声透过彼此的皮肤骨骼,樊醒能清晰地感受到。 愤怒、激动、惊愕,连鱼干也开始躁动乱滚,凑上来咬樊醒的耳朵想让他松手。 樊醒手上使力,按住余洲胸口。他为人类脏器的不停搏动感到惊奇。余洲的心跳是生命力的证明,激烈的情绪让心跳愈发急促,樊醒似乎能听见血液奔流的声音。 余洲的眼睛发红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起不了身,抬手往樊醒脸上揍了一拳,“她就是我的……” “不是、不是!”樊醒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她不是!” 他抚摸余洲的脖子、脸庞,最后卡住余洲下巴。焦躁感爬挠樊醒的心,他恨不得立刻让余洲抛弃脑子里可笑的兄妹想法。 他不想让余洲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以久久为先。 “你也是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别自欺欺人了。”樊醒一字字道。 一种陌生的惊恐像虫子一般钻进余洲心里。 余洲和鱼干目光同步,齐齐看向樊醒手上的金色圆球。 被血液侵染的硬壳正在裂开! 鱼干发出尖锐的啸声。它的恐惧瞬间侵入余洲脑海,余洲忽然颤抖,他本能地想远离樊醒和他手里的那东西,可樊醒完全钳制住他,大得出奇的力气,就像一只巨手把余洲牢牢压在原地。 樊醒扬声长笑:“安流啊,安流!” 他举起手中圆球,笑声愈发疯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圆球正在崩裂,金色的硬壳化成液体,水一样从樊醒指缝淌下,“你我都是母亲的孩子,我们有同样的源头。你的心脏惧怕我的血液,然而母亲添加的这层壳子,它认得我!” 圆球的硬壳融化了一半,圆球中央那团不断滚动的混沌终于露出全貌。 它是浅灰色的,如同那些有毒的蔷薇一样,阴郁低沉。 在夜灯与雨水中,混沌仍旧缓慢翻滚,它们悬在樊醒手心,被樊醒五指牢牢圈住。 鱼干无处可躲,从圆球开始融化的时候它就僵硬地失去了活动能力,落在余洲胸口。 “……”樊醒松开了钳制余洲颈脖的手。他用手掌盖住鱼干,“好吧,别害怕。你不想要这部分力量,那就直接给我吧。” 那团混沌的烟气,就这样被樊醒按入了胸口。 城市有密雨,但从来没有打雷。 已经抵达城外郊区的付云聪却听见了雷声。回头看见城市天空电光闪动,他心头一突,连忙对车上其他人说:“雨太大了,我们回去吧。” 大巴掉头,往城内疾驰。付云聪跑上观光层,雨愈发的大了,但这不是他cao纵的。有人越过笼主,让“鸟笼”的天气发生了变化。付云聪心里升起不祥预感,他想起余洲说过的,出现在某个“鸟类”空中的巨大手掌。 电光密集的地方,浓云正在翻滚。 “……他是要死了么?鱼干!”余洲喊出了那个特殊的名字,“安……安流!” 鱼干猛地从他胸口窜起。 樊醒浑身战栗,胸口萦绕着灰色的混沌烟气,已经失去了控制余洲的力气。汗水从他身上淌出来,就像彻底洗了个澡,他长发湿透,紧紧闭着眼睛,嘴唇因为忍受痛苦而咬出血来。 “我不知道!”鱼干无措,“我不知道别人吸收我的心脏会发生什么事!” 余洲:“你们最好把所有事情都给我讲清楚!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吗!” 鱼干张口结舌。 余洲将樊醒推翻在地,起身时顺脚踢了一下。 “既然要死那就去死吧。” 头顶传来沉闷的雷声。 余洲抬头时,看到有一只手从密云中探出,像拨开布帘一样,从中央分开了云雾。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四只嶙峋、干瘦的手,把天空挖了一个洞。 “……余洲,余洲!!!”鱼干在余洲身后大喊,“救救我们!救救樊醒!” 余洲目瞪口呆。 他看到一只硕大的眼睛连着细长脖子,从天空黑色的洞口里慢慢探下来。 “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鱼干噗地趴在余洲的脸上,“快!快把樊醒挪到它看不到的地方!” -------------------- 第30章 溃疡(9) 安流的“心脏”不冷也不热。它是火辣辣的,仿佛揪着皮肤骨头,血管也因此被抽动,樊醒浑身都在打颤,脑子一耸一耸地疼。 他无法动弹,无法出声,眼前一片朦胧。他看见余洲把自己拖了起来,走几步就因为力气不济倒地。 余洲没放弃,拖着他双手往一旁拉。码头边上有拾荒人蜗居的小棚子,脏污不堪,里头一股子沤出来的酸臭味。 樊醒的呼吸变得短促。鱼干趴在他的脸上,头一回真正地着急了:“别死,别死……” 樊醒忍受着浑身的疼痛,舌头因麻痹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视野渐渐模糊,变成了一片浓淡不一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