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美人 第110节
这会子日头上来,正五月天还有些热,两人入提督府,王欢正迎了韩凝月跨火盆。 姬姮坐到姬芙身边,目视着他们行礼,然后看礼成,他们欢欢喜喜的入洞房,这情形让她想起了那时她和陆韶的那场婚礼,他强迫着她嫁,行礼时都没人劝阻,直看着他们行完礼,她当时又难过又无助,现下再回想,心中五味陈杂。 她别开眼望姬芙,姬芙脸色煞白,一直拿帕子捂嘴,看情形是想吐,鲁昭站姬芙身旁手拿着布袋,随时警惕姬芙吐出来,那架势如临大敌。 看的人想笑。 陆韶忍不住笑,弯身对她道,“鲁大人也跟着六殿下遭罪。” 姬姮抿了抿唇,本想说他们活该,谁叫姬芙非要怀孩子,但她眼见姬芙虽然受了苦,但姬芙还是乐在其中,尤其尤其鲁昭这紧张的模样也逗的姬芙欢快。 他们很期待这个孩子。 她移开眸子,扫兴道,“方玉林没来。” 陆韶眸底凝暗色,方玉林确实没来,这拜堂礼都行完了,他还没出现,这人果然惜命,连韩凝月都请不动他。 正这般想,外院传来太监尖细嗓音,“陛下驾到!” 堂中一众人都惊住,旋即跪了一地。 姬姮率先起身,陆韶当即将她按回座,果见小皇帝进来,他身后随着方玉林,正笑眯眯望着他们这边。 陆韶瞬时冷然,好个方玉林,将小皇帝带出宫,就为了保自己这条狗命,即使杀不了他,陆韶也不可能容他在世,他逃不了一死。 小皇帝冲他们抬手,“平身。” 所有人都站起来,小皇帝由身旁太监扶着上座。 姬姮忍着火气,冲小皇帝凉声说,“陛下不在宫中温书,来这里做什么?” 小皇帝手指着王欢道,“他是伺候朕的奴才,他娶媳妇,朕当然要过来观礼,皇姐还瞒着朕,多亏方先生跟朕提了。” 姬姮乜着方玉林,“方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随意出入宫闱,还将陛下拐带出皇宫,来人!” 小皇帝赶紧道,“皇姐,你别动方先生,他拦过朕,是朕非要过来的。” 姬姮神色阴郁,她看懂了,小皇帝如今已经将方玉林当做亲的,她、陆韶和鲁昭三人都成了恶人,他们只要敢对方玉林下手,小皇帝必定会抗议,过分一点,他还能变成方玉林的傀儡。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到底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这大喜的日子,吵吵嚷嚷不吉利,咱们出去坐席上吧,别叫他们新人尴尬,”陆韶温声说,他眼扫向方玉林,对方嘴边含笑,看不出情绪。 小皇帝赶紧点头,背着手由陆韶引出去。 姬姮手拉起姬芙,只见她脸白了一个度,人也摇摇欲坠,鲁昭慌忙将布袋子递到她嘴边,她立刻呕了出来。 姬姮瞟向方玉林,他不笑了,垂着头略过他们,跟上了小皇帝,姬姮嗤声一笑。 姬芙靠着鲁昭问她,“你个鬼丫头,看我这样还能笑的出来,我白疼你了。” 姬姮耸耸肩膀,走了出去。 宴席摆在前厅,本来人不多,几桌是给女娃们吃的,还有两桌是供姬姮他们坐,小皇帝这一来,有些人就不能上桌了。 比如陆韶,他归根究底是太监,自不能跟皇帝同坐一桌,还要在皇帝身边侍奉。 小皇帝入座后,急切拉着方玉林坐自己身边,又冲姬姮他们道,“皇姐,你们也坐。” 俨然方玉林是他的亲人,姬姮这些jiejie、姐夫反倒成了外人。 姬姮憋了一肚子火落座,手支着腮似笑非笑道,“韩大人大婚,怎么不见方大人备礼?” 方玉林浅笑,“微臣送了个玉观音。” 陆韶便似打趣般道,“不会送的送子观音吧?忒缺德了。” 谁不知道太监生不出孩子,这给太监送送子观音,就是明晃晃的嘲讽,小皇帝听到这话都不高兴,“方先生真送的送子观音?” 方玉林摇头,“微臣送的观音像是早前师娘给的,现下凝月成婚,微臣自然要物归原主。” 小皇帝奥奥着声,还夸他,“方先生待韩爱卿真好。” 一旁姬芙只听着话腹内翻滚,哇的一声吐出来,鲁昭关切的给她擦嘴,“早上还好端端的,这会儿怎么又发作了?” 姬芙拍着胸口道,“直泛恶心。” 姬姮毫不客气的笑起来,也不说话,跟姬芙两个眼对着眼,各自都清楚她方才说的什么意思。 方玉林敛住笑,低着脸静默。 小皇帝小脑瓜子先瞅瞅陆韶,他也蕴着笑意,气氛正好,小皇帝也傻乎乎笑着说,“韩大人都成亲了,现在就皇姐和方先生还没成家,不若你们凑一对,方先生这般温和……” 第116章 (二更) 毒药…… 陆韶面色暗冷, 轻轻瞥着方玉林,一次是小皇帝无意,两次就足以说明, 是方玉林故意诱导小皇帝,让小皇帝生出了想给姬姮和他赐婚的想法。 若不是在宴上, 姬姮大概早伸手过去扇小皇帝,她顾忌这是喜宴, 不能让韩凝月难堪,才没动作,只嘴上喝他, “臣前儿跟你说的, 你当了耳旁风, 旁的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你也拉来配臣, 你是猪脑子?今儿这宴你别吃了, 滚回皇宫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说话向来不留情面,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小皇帝直接被她骂哭,呜呜咽咽的捂着脸抽泣, “皇姐, 皇姐根本不疼朕,朕不过是随口说的,你不情愿就算了, 干什么要骂朕?” 他哭着哭着还来劲儿,闭着眼叫, “朕不当皇帝了!反正朕也不能像父皇那样独自理政,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 姬姮被他气的快七窍生烟,他还想独自理政,这种话岂是他说的出口的, 分明是方玉林在背后教他这么说,害的他们姐弟离心,这人狼子野心,不杀他不足以泄愤! “陛下,您快别叫了,”陆韶掩下杀意,带着笑叫住他,手指指旁边两桌女娃,“您看,她们都笑您呢。” 小皇帝刚进宴席就注意到那些女娃,他也才八岁,见着同龄人肯定是觉得新奇,还想跟女娃们坐一桌,但他是皇帝,就只能跟姬姮坐一起,这会子他脸上挂着泪,转眼看那些女娃笑哈哈。 “羞羞脸,男孩子还哭。” “咦,他都那么大了,还哭,文萱meimei就比他小一岁,从来没哭过。” 小皇帝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一年前韩凝月带着她的小弟子韩文萱入宫见父皇,那会儿他跟人碰过面,那小姑娘嘴巴能说会道,父皇还在她面前数落过自己。 他不自禁偷瞄到韩文萱身上,人家直板板的坐着,小身子笔挺,吃饭也安静,比他好太多了,他顿时就无地自容,一下把头抱住,拽着陆韶道,“朕不吃宴了,朕要回宫。” 方玉林立时起身,“微臣送陛下回宫吧。” 姬姮寒着眸瞪他,“你是太监吗?进出后宫的除了陛下先生就是太监,你有什么资格进后宫?” 他一不是小皇帝先生,二不是太监,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入宫,只是之前姬姮不在京里,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陆韶也谦和微笑,“这儿一大帮子人呢,还不用方大人来送陛下,方大人坐下来吃宴就好。” 方玉林面露笑,没再推拒,重新坐倒。 陆韶朝旁边候着的长随太监招手,那太监上前来托着小皇帝走出了提督府。 这前院才算安静。 陆韶提下摆坐到姬姮左侧,夹了只虾剥开放到姬姮碗里,姿态亲昵,毫不遮掩。 方玉林笑看着他们,神情泰然自若。 “方大人怎么不吃菜?这满桌子菜难道还不合你胃口?”陆韶问他,怕死到这种程度,小皇帝一走,陆韶还用得着毒杀他,随时随地能有办法将他结果了。 方玉林勾唇淡笑,“倒不是不合胃口,是下官不敢吃。” 一桌上的人都停了筷子,八只眼齐齐盯着他。 方玉林只飘过姬芙,慢慢说,“微臣受韩大人相邀,过来算是偿还了韩家的情分,这往后和韩家两不相欠,两位殿下也没必要一直抓着微臣这点不放,微臣在来时跟陛下说过,若微臣这场宴后,突然死去,那肯定不是微臣自己想死,必然是被人蓄谋杀害,希望陛下能在微臣死后替微臣查明真相,让凶手绳之于法。” 他徐徐将目光定向陆韶,歪过头笑的怪异,“陆厂督有空在这里陪着长公主殿下吃宴,还不急着南面起义,莫非要等襄王殿下打到京里,您才肯出兵?” 姬姮瞬时心惊,侧头想问陆韶,陆韶微摇头,她将嘴闭上,陆韶随手舀汤,闲适道,“急什么?南边不是有南军都督府在撑着,那边的都指挥使都没跟咱家提这事,就轮不着方大人cao心了。” 他掀起眼冲方玉林笑,“方大人这么怕死啊,亏心事做多了确实该怕,但是咱家想了想,你蛊惑圣上,令他和殿下争吵,这和前史上记载的祸国妖妃没什么区别,古往今来,这忠臣良将都忍不了帝王受狐媚所惑,咱家杀不了你没关系,至少能牵制住你。” 他吹了声口哨。 那些仆役极快到两桌女娃那边,抱着孩子们退散。 鲁昭也环着姬芙退走。 桌上只剩姬姮、陆韶和方玉林。 方玉林心觉不妙,挪腿要跑。 隐在暗处的缇骑现出身,团团将外院围的水泄不通,他有武功也跑不出去。 陆韶起身朝他走,呵呵笑,“方大人这样儿的,换作咱家以前的性子,是直接大卸八块了的,但就如方大人所说的,咱家呢,就是凭着殿下和陛下的情分,也不能杀了你,所以咱家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瓶子,揭开倒出来一粒药丸,朝近前的缇骑道,“把他给咱家按牢了,顺便把他嘴打开。” 他嫌弃的碰都不想碰对方。 缇骑们反手扣住方玉林,迫他张嘴。 陆韶伸指一弹,将药丸弹进他口中,缇骑猛地抬他下巴,那粒药丸就不受控制的滑进肚子里,他想吐都吐不出来。 陆韶挥了挥手,那两个缇骑撤开,方玉林双目赤红,“你给我吃的什么!” “毒药啊,每月十五毒发一次,过十二个月,你就暴毙身亡,咱家犯不着亲自动手,”陆韶坐回到姬姮身旁,用手碰了碰汤碗,冷了,他推开碗,握着姬姮的手笑,“一个臭虫,也配肖想咱家的姮姮。” 方玉林立时趴到地上,伸指往喉咙里抠,不断往外呕酸水,那粒药丸就是没踪影。 姬姮嫌恶的将手中筷子砸桌上,火大道,“把他轰走!本宫看他就倒胃口!” 陆韶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可不能轰他,这大喜的日子,轰人多不吉利,让他自个儿走。” 方玉林颤着腿站起来,面上温润已不复存在,他的额头尽是汗,颈侧额头青筋骤起,他抬步朝外走。 陆韶在后头笑,“你进宫告状也没用,咱家给你下的毒太医都诊不出来,你敢说,正好让陛下对咱家和殿下愧疚,到头来你自个儿讨不到好,不若死个体面,好歹也算是天子宠臣,就是死了也能风光大葬。” 方玉林立在堂门前,脊背微弯,须臾拖着腿离开。 缇骑们四散消失,仆役将孩子们重新抱回来,姬芙和鲁昭也坐回席间,那些女娃还不知愁,都嘻嘻哈哈继续吃东西,陆韶这一桌是全然不能再吃了,恰时王欢从新房出来,便让底下人重新换了一桌菜。 几人坐桌上边吃边聊。 “你给他吃的毒药,真的每月毒发?”姬姮有些奇怪,原本提前说好的,是要趁着这次酒席杀了方玉林,结果方玉林把小皇帝拉过来,计划打乱了,陆韶应该没这么快拿出毒药。 陆韶叹口气,夹了个鹧鸪蛋到她碗里,“每月毒发是真,会死是假,那药叫洗髓散,西厂里刑审犯人专用的,遇着那些个最硬的,撬开嘴喂一粒下去,发作时如遭万蚁噬心,寻常人都受不住,就是不会死人,可惜了。” 姬姮脸微黑,将鹧鸪蛋还他碗里,“还不如杀了。” 姬芙看她别扭,咯咯笑,“就你看不出事,陆厂督要不是怕你和陛下生分,他岂会留着方玉林,左不过是疼你。” 姬姮瞥过陆韶,低垂着头片刻,弯起唇问他,“南边起义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