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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用早饭的时候,萱草堂里人很多,大媳妇小孙女都在,陪着苏老太太用早膳。 仆妇到萱草堂的时候,早饭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众人正和苏老太太说笑。 二姑娘一向会逗趣,挽着老祖母的胳膊,给她讲昨日看的一本新话本。 “那蒙受不白之冤的小少爷历经坎坷,终于寻得了证据,敲登闻鼓告御状,洗清了他们家的罪状,而后与未婚妻成婚,次年秋闱,竟高中状元,骑马游街,好不威风。” 苏老太太听了这结局,笑着摇了摇头:“这也就是话本子上的故事,洗清罪名哪有那么容易。就算走了大运,得以洗刷冤屈,那除了逃走的小少爷,他们家里人也早就死的死,葬的葬了。” “写戏嘛,自然要圆满一些。”二姑娘笑道。 众人说笑一回,苏老太太便让他们下去歇着,于是都散了。 仆妇搀着苏老太太往里屋去,将小丫头打发出去办事。等到室中再无他人,仆妇方才将那个紫檀木漆盒拿出来,轻轻跪在地砖上。 苏老太太纳闷道:“这是做什么?” “给老太太请罪。”仆妇低垂着头道,“奴今日奉一位老爷之命,特意给老太太送这个。” 她将紫檀木漆盒举得高高的:“那位老爷说,若是老太太还记着多年前的戴家小少爷,就请收下此物。若是记不得了,就让奴拿去埋了。” 戴家小少爷?哪个戴家? 初听见这个名字,苏老太太有些惘然。 漫长的岁月,她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同许多人离散了,即使是爹娘、兄弟、姐妹、丈夫。她想了一想,才终于记起了这个略微耳熟的名字,不觉有些讶然:“是他呀。” 绣帘外,梁间燕子双双并翅,飞向天际,燕语呢喃。 苏老太太被这个名字一下子拽回从前,放佛她还是那个十一二岁的苏家小姑娘。 苏家与戴家是邻居,两家长辈引为知己,时常往来。苏家小姑娘与戴家小少爷年纪相近,八字也合,于是自然而然的,就定下了秦晋之好。虽说因为年纪小,明面上两人并没有媒妁之约,但苏小姑娘很小就知道,她以后会嫁给戴家小少年。 彼时两人尚在孩提之间,不懂事,更不用提情爱两个字。但苏小姑娘很喜欢去找戴小少爷玩。 戴家后院有一架紫藤花,开花的时候,满架紫藤花一溜溜垂下来,像葡萄。 他们就在紫藤花架下玩,骑竹马、斗百草,也不拘是男孩女孩的游戏,都玩得很开心。 一直要玩到天黑,娘亲亲自来捉人,苏小姑娘才恋恋不舍的回家去。 可忽然间,戴家就遭了难,戴家老爷被砍了头,其他的人下狱的下狱,进教坊司的进教坊司,好好的一个家,顷刻间就没了。戴家具体犯了什么事?说不清。大街小巷都传,说是戴家人得罪了万岁爷,这才遭了灭顶之灾。 苏小姑娘也被锁在阁楼上,这一回任她怎么哭喊,大人都不肯放她出门,更是三申五令,决不许再提戴家人。 她哭过,闹过,渐渐地,也忘了,就好像隔壁从来没有住过一户姓戴的人家。 再后来,爹娘给她挑了一个如意郎君,嫁过去之后,虽说免不了有些小吵小闹,但总体而言,日子过得不错,公婆慈爱、丈夫体贴,儿女一个接着一个出生,长大了,又各自嫁娶,她的鬓边也添了白发,成了众人口中的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望着那个紫檀雕花漆盒,叹息了一声:“拿过来看看。” 打开铜锁扣,是满满一盒宫制绢花,苏老太太的手久久停在微凉的铜锁扣上,好一会儿,才拿起一朵绢花。 “原来是这个。” 她轻笑起来,将紫檀雕花漆盒放下,吩咐仆妇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楠木箱。 楠木箱装着的,都是些琐碎的东西,她婴儿时期戴过的长命锁,第一次学刺绣绣出来的锦帕……都带着岁月的痕迹。 苏老太太翻找着,最终从箱子底翻出一只匣子,从里头拿出了一朵旧绢花。 曾经遗忘的小事,这时候也从记忆里浮现出来。 曾经遗忘的小事,这时候也从记忆里浮现出来。 是初夏的傍晚,她在戴家玩,不知怎得,戴小少爷把她戴的绢花给弄坏了。 她当即哭起来,这绢花可是家人从扬州买来的,她只有这么一个,如今却坏了。 戴小少爷左一个作揖,右一个道歉,许诺道:“meimei别哭了,我自会赔你,以后每一年都送你送一朵绢花。” “当真吗?” “当真。” 稚嫩的声音仍回荡在耳边,一晃眼,岁月忽已暮。 这一朵旧绢花被放进了紫檀雕花漆盒之中,数一数,一共有六十一朵绢花。 漆盒底端,放着一张字条,是李商隐的名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收到怀恩的消息时,朱祐樘正在乾清宫看奏章。 近侍进殿来,沉默着将东西奉上。 朱佑樘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篮子晒干的香椿。这倒是好东西,笑笑见了一定喜欢,怀恩有心了。 朱佑樘心里这样想,剑眉微舒。可当他打开信笺,却又沉默下来,久久的沉默。 良久,他放下信笺,茫然地坐了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