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17节
几名看似身形佝偻神色卑微的太监远远地坠在他的身后,看身上的服饰,俨然便是叛军那边的人。 可他们对待晏慈,却格外恭敬。 “你来了。” 季雪庭目光轻轻扫过那些太监,神色如常,轻声说道。 晏慈明明不能视物,行走间却不见丝毫凝滞迟疑,听到季雪庭回话后便端着那托盘笔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然后又准确无误地到了他身侧,礼数周全地跪下来,将托盘放在了他的手边。 “是的,阿雪……我来了。” 晏慈冲着他说道,声音清澈,宛若冰雪。 随后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那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太监们便身形诡异地没入阴影之中,不见踪影。 虽然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怕是依旧还在宫殿中,但是至少看起来……如今这金銮殿中,便只剩下晏慈与季雪庭两人一般。 “哎呀,真不错,你竟然给我带了玉果!”季雪庭偏过头,看着晏慈带来的托盘中那几枚红衣玉rou的果子,发出了一声欢呼,“……这东西这么难得,难得你在这种时候还能找出这么几枚来。不过,这种东西给个快死的人吃是不是有点浪费啦?” 说着浪费,季雪庭手却很快,直接捡了那果子往口中塞去,一边咀嚼着果rou一边笑道:“唉,算了,反正你神通广大,浪费就浪费吧。” 他语气如常,谈话间丝毫不提宫门之外步步紧逼的叛军,只说着玉果吃起来似乎不如往常的甜这等家常小事。 可奇怪的是,听到季雪庭的话之后,晏慈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变得苍白起来。 “阿雪——” “嘘,你别说话。”季雪庭猛然抬手,将食指抵在了晏慈嘴唇之上。“你这个人啊,太会骗人了,若是让你再开口说几句,指不定我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要晕头脑胀被你骗过去……” 那个男人果然便沉默了。 季雪庭轻柔地用指尖慢慢划过那个男人的脸,仗着对方看不见,渐渐褪去嘴角的笑容。 “你看,我之前老是觉得,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这么一个瞎子却总是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我所在之处,是因为我们之间心有灵犀,是因为你喜欢我。” 季雪庭小声地抱怨道。 “其实现在想想,你不过是眼瞎,我却是心瞎。”他说,“……早知道这只是因为你在我身上下了定位香,我就不至于小鹿乱撞,窃喜那么多次了,倒显得我像是个傻子。” “不,阿雪,我——” 听到这句话,晏慈嘴唇翕合,控制不住地又出声了。 季雪庭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话,晏慈,求求你,只听我说话好不好。” 晏慈身形一震,重归了沉默。 季雪庭便又开口了,声音还是之前那般平静和煦,宛若恋人之间呢喃私语。 “太子哥哥走的时候说他一定会回来接我,要我等他七日,结果这才第三日……那些人便打到这里来了。我那位太子哥哥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手段却还是有的,这件事情说起来倒是蹊跷的很。晏慈,我真的好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把京城布防图从他手中偷出来的?唔,这个问题我准许你开口回答我。” “……你的生辰。” 许久,殿中才响起晏慈沙哑的声音。 “这样啊。” 片刻后,季雪庭才回应道。 “原来是我的生辰日啊……噗……当时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傻乎乎的为我庆生呢。” 季雪庭想要维持住声音的平静,但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泄露出了情绪上的波澜。 “阿雪,我原本……只是想要保住你。” “这杯酒也是给我的吗?” 季雪庭打断了晏慈,伸手探向了托盘中的酒壶。 “别,阿雪——” “既然是给我的,怎么,如今还不许我喝了吗?” 季雪庭将晏慈的手指一根一根从酒壶上掰开,然后取过白玉杯,将朱红的酒液倒入杯中。 他还是笑着的,眼底却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他端起杯子,端详了那心照不宣的毒酒许久,忽然抬手将杯子抵在了晏慈的嘴边。 “晏慈,你看,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总该付出点代价——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喝了这杯酒,好不好。你要是喝了,我就当时原谅你了。” 那晏慈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眼看着便要就着季雪庭的手去喝了那杯酒。 可就在那之前,季雪庭倏然收回了手,然后直接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雪?!” 晏慈就像是被吓住了一样,他呆呆地伸出手,摸索着去抓季雪庭。 只可惜这一次,季雪庭却抢先避开了他的手。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金銮殿外,随着酒液入喉,一股炙热之气从胸腹之中升腾而起,很快就将他的视野烧得模糊扭曲起来。 “阿雪……” 季雪庭还没来得及走到宫门之外,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过,他终究是没倒在地上,因为晏慈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对不起,阿雪。” 季雪庭听到晏慈对他说。 “罢了。我想了想,发现我竟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让你陪着我死。” 季雪庭躺在那个男人冰冷的怀中,轻声叹息道。 “我真高兴……我也……真的好伤心……大厦将倾,我早就知道我……难逃一死……好在我死的时候,身侧有……挚爱相伴……” “阿雪。” 晏慈的脸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伤心却是……给我送来毒酒的……竟然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世界慢慢开始变暗。 “晏慈,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我爱你,阿雪,自始至终,爱你入骨。” 晏慈的手变得格外格外用力,用力到仿佛想要把季雪庭软倒下去的身体直接嵌入自己体内一般。 “真的吗?” “真的,我——” …… “只可惜,我不信。” 本应软倒在晏慈怀中的季雪庭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冲着身侧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然后他身形一动,倏然起身,心念一瞬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雪练似的长剑,然后在那个男人来得及动作之前,便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阿……雪?” 晏慈似乎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然而那里却连一滴血都没有。 “啧啧,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啊,对人下手之前好歹要做点功课嘛。” 季雪庭平静地看着自己三千年前曾经刻苦铭心爱过的男人容貌,柔声低语道。 “我们修无情道的人,早就不做梦了。” 第16章 在那一刻,三千年前的旧宫,叛军袭来时震耳欲聋的呼喝,还有季雪庭面前那个俊秀苍白的男人,都在一瞬间凝固在了原地,随后慢慢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而同一时刻,季雪庭面色不变,手中凌苍剑宛若一道悄然而至,含着霜雪的风,斜斜劈开了整片虚空。 在他的剑刃之下,整个世界倏然一暗—— 随后,宛若被人失手打碎的琉璃镜一般,瞬间化为无数水晶石屑般崩落的碎片。 碎片缓缓落下,尚在半空便化为了缠绕着细小金光的烟云。随后消失。 青州荒野之外破旧的茅草屋与小院再一次出现在季雪庭的眼前,同时,在他无比澄静的瞳孔之中,还倒映出了另外一道影子。 无数黑色的丝线在半空中不断游走晃动,在夜色中一点点凝结聚合成似鹿非鹿的巨大兽形,相互交错的黑丝无时无刻在它的身体表面蠕动盘旋,让它看上去仿佛随时会溢散在夜色之中。它周身漆黑,如深渊之底,偏偏头部伸出的树枝状的鹿角却惨白如同人骨,在风中发出“咔啦”“咔啦”骨节交错似的奇异声响。 跟季雪庭之前斩杀过的许多怪物比起来,他面前的这头“黑鹿”外形地恐怖与狰狞程度都远远排不上号。然而,在对上它的那一瞬间,季雪庭的表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扭曲。 晦暗。 混乱。 嘈杂。 怪异。 …… 即便是已经在世间行走修行了三千年的季雪庭,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只怪物身上萦绕着的诡异气息。 这玩意根本就不可能是普通的妖魔,这玩意应当是…… 猖神。 让世人甚至不敢以妖魔唤之,只敢尊称为“神”的怪物。 【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