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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新年的时候, 谢行俭收到了罗棠笙寄来的书信, 信上说他爹娘还有大哥小弟以及大嫂侄儿都来了江南府, 包括谢松辉背后指使两人跑到江南府找冯时状告他不孝长辈的事情, 除此之外, 何县令在雁平干的事, 罗棠笙一并说了两句。 这封信很长, 还说了孤女巷被曝光后,罗棠笙怒而砸贞洁牌坊的事,提起这个, 罗棠笙在信中小心翼翼的问谢行俭,她这样做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他会不会斥责她鲁莽行事之类的话。 谢行俭笑了笑, 他怎么可能骂她, 罗棠笙作为女人,能带头砸毁桎梏女人思想的贞节牌坊, 这是好事,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贞节牌坊这东西, 自从他来江南府头一天, 他就巴不得天上降道雷将这些封建糟粕给劈了。 现在罗棠笙替他解决了这玩意, 他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信上还说, 孤女巷的事情陡然在民间曝光,不仅仅江南府的老百姓愤慨崔娄秀的所作所为,就连隔壁的定州以及豫州, 都自发的掀起了抵制崔娄秀的行动。 罗棠笙趁热打铁, 立马将南疆兵的身份公之于众,老百姓一听常年欺负他们的海盗竟然被崔娄秀窝藏了起来,南疆兵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比孤女巷更让大伙震撼,宛如平地惊雷炸的江南大地抖三抖。 崔娄秀在南疆起兵的举措,在谢行俭接到漕营兵的信号后,他就将此事八百里加急上报给了敬元帝,此事一经传到京城,震惊朝野。 敬元帝气的奋袂而起,大发雷霆之威。 后得知谢行俭已经联合漕营总督袁珮下南疆对抗崔娄秀,敬元帝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木庄跟徐尧律早先通过信,知道在定州游玩的武英侯一并去了南疆,便启奏敬元帝派兵支援谢行俭,毕竟漕营兵是水将,只能抵挡南疆兵一段时日。 群臣纷纷赞同木庄的说法。 敬元帝心里也清楚,袁珮的漕营兵比不上朝廷的正规军,真要上战场,还是武英侯带的罗家将最合适。 可惜,武英侯已经被他削权归家了,听说前段时间去大孙子上任的定州玩还没回京城呢。 那么,派往南疆的罗家将该由谁挂主帅一位? 木庄抢着答武英侯,并将武英侯在南疆奋力杀敌的事告知在场的敬元帝与众臣。 敬元帝心里五味杂陈,当初削夺武英侯手中的军权时,老侯爷二话不说就交了虎符,现在南疆有难,老侯爷又二话不说冲锋陷阵在前。 国有此等良臣,是朝廷的福气。 这一次,敬元帝放心的将虎符调了出来,委派兵部侍郎和御林军曹弼做监军,领两万罗家将即日前往南疆,并慎重的宣布恢复武英侯主帅之位,统领罗家将攻打崔娄秀。 两万兵马驶入南边,花费的时间肯定比书信慢,所以朝廷拨军队的事,谢行俭是第一个知情的人。 自从上次在豫州和江南交叉口,和搬运粮草的南疆兵交战一回后,谢行俭深刻的体会到南疆兵的实力有多强。 那一场交战持续了一个钟头,南疆兵死伤五十来人,而漕营兵却没了七八十。 谢行俭不由陷入沉思,他恍惚觉得之前被他一脚踢死的南疆兵莫非是假冒的么? 对此,身经百战的老侯爷做出了解释。 ——“军营的人良莠不齐,你碰上的,可能是滥竽充数的虾兵,而真正出来迎战的,大多是海盗团的佼佼者。” 这种说法,谢行俭还是能接受的。 还没等谢行俭将朝廷派出两万精兵来南疆的事告诉袁珮,袁珮就已经接到敬元帝颁发的圣旨,圣旨上清晰的写着认命武英侯罗镇为阵前兵马大元帅,袁珮激动的找到老侯爷,郑重的将圣旨交到老侯爷手里。 老侯爷接过圣旨端详良久,就在谢行俭站的腿脚发麻的时候,老侯爷忽然单膝跪地,捧着圣旨痛哭流涕。 “我爹他,是开心的对吧?”谢行俭慢慢挪到徐尧律身边,悄咪咪的问。 徐尧律点头,“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老侯爷挂帅领兵,想必在皇上眼里,还是信任老侯爷的,不然虎符和罗家将不可能再交给老侯爷,下发的军权一旦放手,再想收回去,很容易引起将士寒心。” 谢行俭盯着趴在地上任由袁珮怎么拉都拉不起的老侯爷,内心百感交集。 老将犹在,国才安稳。 然而,这世间有几个明君如敬元帝,甘心将收回去的兵权再安心的交到老侯爷手上。 只要老侯爷领兵凯旋归京,且不说罗家的爵位保住了,经由罗家训出来的罗家将势必会跟着老侯爷不放,大概三四十年里,皇家甭想再收回罗家的兵权。 除非,老侯爷自己放弃兵权。 “江南来信了?”徐尧律瞥了眼谢行俭。 谢行俭笑着扬了扬手中一叠信纸:“棠笙说下官爹娘来了江南,江南那边出了点事,不过甚好有冯时在,事情已经解决了。” “朝廷的兵马很快就会到达南疆,本官起先担心战火会不会烧到内陆,现在看来是本官多想了。”徐尧律道。 谢行俭收好书信,望着面前军事演练的沙盘,心潮起伏道:“咱们在这里跟崔娄秀磨了十来天,南疆到底是崔娄秀的大本营,咱们想成功拿下的确有点难度。” “皇上太过于放心崔娄秀了。” 徐尧律感慨道,“崔娄秀把持江南府城多年,南疆的海盗历年来都是崔娄秀带人处理,说不准在本官来第一次来江南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策划将海盗训练成地方军了。” “他的野心不是一般的大。”谢行俭指着地图,“南疆附近的定州,豫州,包括远一些的全州,还有登州,都有他的触手,这回袁大人久而不能攻占南疆,还不是因为这几州和崔娄秀狼狈为jian。” “定州有罗家老将在,暂时还掀不起风浪,豫州城的军营已经被漕营兵攻占,这两州均不会出事。” 说着,徐尧律拧起眉头,将红旗插在全州和登州之上。 谢行俭若有所思道:“登州地处地震带,前些年登州才发了地动,下官好友钟木鸿就是出自登州,据他说,登州不是一般的穷,尤其是地动后,登州卖儿卖女的事层出不穷,下官怀疑,登州的士兵应该都是这样被卖进军营的。” 钟木鸿好几个族叔都能将自己弄成太监去皇宫求生存,那么,其他人为了一口吃的,卖身去军营也不是不可能。 “小宝你说的可是真的?”老侯爷昂首挺胸的走过来。 谢行俭笑了笑,他老丈人拿了挂帅的圣旨后,整个人都变了,意气风发的不像话,活像三十来岁的小青年。 只不过这声小宝…… 见女婿脸色不对劲,老侯爷立马改口喊了一声容长,谢行俭的脸就像夏季的天,转眼就笑逐颜开。 “这事八.九不离十。”谢行俭笃定的道。 袁珮痛骂道:“朝廷规定不允许卖身投军,登州竟敢顶风作案?要是让老子碰上,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天,谢行俭已经习惯了袁珮时不时的爆粗口。 “崔娄秀的南疆兵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岿然不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登州那边源源不断的运来援兵。” 谢行俭伸手将登州的红色旗帜拿到手,笑道:“没了登州,崔娄秀就相当于断了双臂。” 老侯爷将登州红旗一把掰断,冷冷道:“容长说的对,登州联合崔娄秀里通外贼,按律该当死罪,本帅才不会手下留情。” 老侯爷的话铿锵有力,帐篷内几人肃然起敬。 “请侯爷下令,我袁珮自请领兵前往登州。”袁珮撩起衣摆,跪地拱手,昂着脖子直视老侯爷。 谢行俭被袁珮这副严肃的模样吓的心尖一跳,忍不住道,“我倒有一法子,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将登州制伏。” 在场人的视线纷纷落到谢行俭身上,咄咄逼人,老侯爷更是火热的拉着谢行俭的手,“小……咳,容长,你赶紧说说你的法子。” 谢行俭目光炯炯,郑重道:“登州老百姓卖子参军,其实这些男子跟家族还是有联系的,咱们想震慑住登州士兵,只需将他们背后的族人给摁住就行了。” “怎么摁?”老侯爷问,“登州地广人口多,一家一家的制伏未免有些不现实。” 谢行俭将脖子上戴的佛珠掏出来垂在半空,“用鬼神之说。” “鬼神?”老侯爷有些迟疑。 谢行俭收起佛珠,接上道:“登州当年地动之狠,我亲身有体会,远在四百里之外的平阳郡都受到了余波,这件事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想必登州的老百姓更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你想借地动摆平登州?”徐尧律挑眉。 谢行俭笑笑,“地动只是媒介,真正能摆平那些登州士兵的应该是登州的老百姓,也就是他们的父母亲。” “说来听听。”袁珮眼神一动,饶有兴致的道。 谢行俭便将他的计划和几人说了。 老侯爷听完后,笑的前仰后合,直呼谢行俭歪脑筋真多,不过这回算是用上了正途。 谢行俭挠挠脑袋,谦虚的说能帮上忙就好,帮不上的话,袁珮再领兵过去也不迟。 …… 新年倒数第十天,崔娄秀率领南疆兵以及其他几州派来的援兵,在南疆海岸和漕营兵激战了两天两夜。 双方都是骁勇的水上猛将,实力不相上下,但因为崔娄秀手中集结了各路兵马,隐隐有胜券在握的苗头。 然而,就在崔娄秀大喜过望喊人杀鱼庆祝时,前线传来噩耗。 ——登州撤兵了! “什么!”崔娄秀恶狠狠的拽起士兵的衣领,暴怒咆哮道:“现在是紧要关头,再撑一会,袁珮就要输了,登州干什么现在要撤兵!” 士兵急忙道:“登州百姓齐聚城门口长跪不起,请求登州郡守赶紧召回他们参军的儿子,说菩萨给了他们警示,再不把登州士兵召回登州,登州的地龙就会翻身,到时候一州的人都要陪葬。” “胡说八道!”崔娄秀面色狂乱,大叫道:“登州是地动多发地带,地龙翻身和登州撤兵有什么关系!” 士兵瑟缩了一下身子,支支吾吾道:“小人打听到,那些老百姓说菩萨告诉他们的,说他们将儿子卖到军营已然犯了国规,要他们将儿子召回家躲一两天,否则……” “否则什么?!”崔娄秀怒而拍桌。 “否则地龙翻身,谁也活不成!” “……”崔娄秀眼睛瞪的极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话是谢行俭随口编的,这种匪夷所思的谎言只适用于地震多发的登州。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平阳郡受到登州地震余波影响时,有一个老人因为迷信过头,煽动小巷口几乎大半的人留在里面接受所谓的‘天威震怒’。 那一年,因为地动造成大范围的死伤,平阳郡的官员抗下了来自圣上的所有谩骂,他依稀记得从上到下几乎所有官员都被罢免了,有些官大的,直接以死谢罪。 就连皇上都被迫写了罪己诏,由此可见地震带来的迷信效果有多严重。 他一不做二不休,掏钱让登州的神棍们四处散布所谓的菩萨托梦要用地震惩罚登州百姓的谣言,讹言惑众、三人成虎,加之登州的老百姓对地动带来的巨大伤害有很深的阴影,自然而然就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全城百姓跪地请求,还是以地动为源头,登州郡守岂敢放任不管,何况敬元帝下派两万精兵来南疆的事已经传遍了,登州郡守暗想崔娄秀成不了气候,现在不撤兵更待何时? 登州郡守原本想倒戈漕营兵,以此来赎罪,好等战事结束后,在敬元帝面前能少受点罪。 这种提议被谢行俭一口拒绝,在他心里,始终认为人一次不忠,那就终身不用,登州迟来的忠诚,比草都贱。 不过为了暂时稳住登州,谢行俭笑眯眯的道:“此次战役,与漕营兵作对的,除了你们登州,还有全州,倘若你能劝退全州,皇上那里,一切好说。” 登州郡守一愣,立即拔腿找全州军营的人,一边跑一边想,能不能劝退是一回事,他张嘴劝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全州郡守显然和崔娄秀关系更好,死活不愿意撤兵,还痛骂登州郡守是没出息的狗尾巴草。 谢行俭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只能叹一句不识好歹。 新年那天,朝廷两万精兵赶至南疆,老侯爷运兵如神,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将崔娄秀和全州郡守击的节节败退。 老侯爷不愧是多年的老将,上了战场比袁珮还疯魔,崔娄秀和全州郡守被老侯爷亲自逮捕,其余南疆俘虏在老侯爷的一声令下,尽数斩杀抛进海里。 这一年,南疆的海水被染成了红色,就连吸的空气都有血腥的气味。 据南疆渔民说,他们打上来的鱼,很长一段时间吃起来都有一股猫rou的酸味,大家纷纷猜测,这些鱼极有可能吃了抛进海里的海盗尸首。 …… 大年三十晚上,谢行俭正跟老侯爷几人在南疆吃庆功宴时,收到一封来自江南府的信。 信照旧是罗棠笙寄来的。 内容很长,他细细的往下看,罗棠笙在信里跟他说了爹娘和大哥小弟在江南一切都好,还问他这边是什么情况,要保重身体,以及问候老侯爷诸如此类的话。 这就是一封很简朴的家书,如果他没有看到最后一段,他一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