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行俭闻声望去, 只见一个十七八.九的少年郎挥舞着手, 笑着跑过来。 单单只看这一眼, 谢行俭就清楚的了解到少年的出身应该极好, 少年身材和谢行俭不相上下, 容貌虽不如谢行俭俊朗, 却好在有衣着装饰, 显得整个人清秀的很。 他跑过来时,带起了一阵风旋,衣裾飘飞间, 谢行俭这才看清少年郎雪白狐狸毛领的大氅内穿的是一件白色云纹蝙蝠劲装,袖口领口都镶绣着红色金丝线滚边,中间还缀着一颗颗饱满的白玉珍珠。 少年一步一行中, 腰间佩戴的环玉吉祥结发出叮铃脆响。 谢行俭猜想, 少年的家教应该不严。 一般王公贵戚家之所以喜欢衣服外配禁步,最初的想法便是压住衣摆。 佩戴了禁步, 环玉会根据人走路的急缓和轻重碰撞出不同的声响, 如果节奏杂乱, 会被外人认作失礼。 而少年穿着华贵, 走路却潇洒不羁, 看的出鸣玉出行的禁步对他而言并没有起到管制礼仪的作用。 少年似一阵风从他眼前飞奔而过, 最终停在国子监大门口的几人跟前。 “谢兄,你昨日还同我共饮作乐,怎么今天出门都不喊嘉树一道, 害得嘉树今日险些起晚。” 被称呼“谢兄”的男子哈哈大笑, 指着连崇——连嘉树,对着身旁的好友调侃,“你们看看,他起晚了还赖我,真叫人为难。” 连嘉树龇牙,“走走走,赶紧进去,冷死我了,昨日谢兄离去后,我竟直接睡过去了,书都没来得及温看,等一会助教先生怕是又要骂我了。” “你担心什么!”一行人中有人笑道,“等你从国子监肄业,家中早摆有候府爵位等着你回去继承呢!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呐,可就没机会这般肆意的与你说话咯,是不是啊连小侯爷,哈哈哈……” 旁边的人跟着嬉笑不止,就连那位谢兄也抿着嘴窃笑。 连嘉树眉宇间怒气一闪而过,转眼笑意吟吟的道,“什么小侯爷不侯爷的,如今咱们都还是白身,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谢兄,你说我说的可对?” 谢令一愣,嘴角的笑容抽搐,旋即点点头,朝着身边的好友轻斥,“嘉树待你我如亲兄弟,你们明知他不喜小侯爷这个称号,你还说出来做甚!” 被骂的那人窝在衣袖里的双手猛地蜷缩,阴沉的眸光扫了一眼连嘉树,复又拱手笑道,“是我的错,一时说快了嘴,嘉树小兄弟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连嘉树笑脸相对,似乎刚才冷言冷语的并不是他。 谢行俭站在不远处听到这段内容,不由得发笑,还以为他们之间感情有多好呢,现在看来,和塑料姐妹花没什么区别。 谢行俭失笑的摇摇头,拎着书箱继续往里走,他跨的步子大,很快就超过了连嘉树他们几个人。 连嘉树乍然看到行走在他前头的谢行俭,瞧着面生的很,便与身旁的谢令嘀咕。 “前面那人你认识不?” 谢令摇头,连嘉树之所以会问谢令,主要是因为谢令脾性软和,似乎国子监的学生都想跟谢令交朋友,因而大部分人都在谢令面前露过脸。 谢令在国子监的读书水平一般,不过他有一个绝技——只要是人,他见过一面后就能记住那人的长相,而且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的画出那人的画像,且与真人相差无异。 就因为谢令拥有这项超乎寻常的识别人脸记忆以及出神入化的绘画本领,谢令常常被请到大理寺或是刑部协助侦破案件。 谢令便是出自向景口中的远洲府谢氏家族一脉,国子监中,一共有两位远洲府谢氏子弟,谢令就不用说了,还有一位名为谢廷的学子。 连嘉树摸摸下巴沉思,既然谢令在国子监都没有见过谢行俭,那么他就敢肯定的说谢行俭是生人了。 之前称呼连嘉树小侯爷的那人开口道,“今天是各地方举荐学子报道的日子,想必此人是其中一位吧!” “原来如此!” 谢令笑着道,“今年是朝廷第一次收优监生入国子监,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经历过三试成为的秀才,比咱们这些靠着祖辈荫恩进来的要厉害的多。” 谢令的话看似是夸赞谢行俭这类的优监生,实则底下暗藏着不屑和轻蔑。 国子监的学生都知道,谢令的学问并不好,若不是有得天独厚的绝技,在这偌大的国子监,没人会认识谢令,谢令去大理寺和刑部帮忙时,曾经多次因为知识匮乏而遭到两大部门的白眼和歧视。 谢令想一年后进直接进国子监赤忠馆肄业,赤忠馆可以选择不参加科举就能有入仕做官的机会,这对读书短板的谢令而来,赤忠馆似乎就是专门为他而设置。 人都有怪毛病,谢令和一帮荫恩进来的贵人子嗣学习不好就算了,他们还特别看不起那些书读得好的人。 像谢行俭这类的学子,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会读书的书呆子罢了,出去了也没什么大作为。 谢令的话一出,包括连嘉树都哈哈大笑,谢行俭再怎么不想找麻烦,可听到他们当着他的面说着一些似有若无的嘲讽话语,他起得不由放慢脚步。 正当他准备出言刺一刺三人时,他猛然想起来京城前,魏氏兄弟以及其他同窗对他的谆谆劝阻。 再加上淮安城向景问他能否在这风云诡谲的国子监成功肄业?他回答他能,向景说那就要学会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只有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才能遇事不招致灾祸。 他现在还没能力和他们杠,暂且由着他们笑去吧,等日后…… 谢行俭想通过,身心顿时轻松,脚下的步伐紧跟着加快,不消一会儿,就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谢令狐疑道,“莫不是我猜错了,他不是今年举荐过来的学子?” 连嘉树无所谓的道,“管他是不是,反正日后还是要见面的,到时候问问他不就行了。” 谢令点点头,三人一齐往里走去。 * 进了大门后,拐过几面长亭走廊,谢行俭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国子监优监生的报名通道。 像谢行俭这样被郡守举荐上来的学子,朝廷都是根据秀才数量、地方学风是否浓郁来分配名额的。 谢行俭与一帮秀才们排队等候时,从大家的闲聊中得知,几乎各地的举荐名额都只有一到两个人,唯独钟灵毓秀的江南府人数竟高达四人,可把谢行俭吓了一跳。 听说这四人中,有两人是江南府的院试案首,剩下的两人,都是一甲第二。 所有说,江南府这回举荐的人分别是上两届的尖子生。 魏席坤曾经跟他说过,魏席坤游学认识的江南学子连一甲都没够上,却各个博学多闻、满腹经纶。 谢行俭不敢想象江南府中等书生就如此厉害,那么眼前的四位一甲学子又是何等的卓越。 四人神色高傲,不过他们有高傲的资本,虽说话时下巴昂着,但只要有人上前请教,四人还是会开口解释。 有才气的人都会多多少少有些清高的脾性,谢行俭能理解四人的做法,他要是才学也能达到江南府一甲的水平,他觉得他的心境也会和现在不同,最起码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与这些地方秀才们划开界限,毕竟学问有悬殊,你说的知识点,有些人未必能听懂。 照目前来看,江南府的四人比谢行俭想象中要好相处很多,不过,他觉得他这辈子都学不会周围学子那样低声下气的去请教江南四子。 他能理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大道理,他也能理解求学若渴的急迫感,但能与他亦师亦友相伴行走的,得他认可这人的学问,而这人也愿意倾囊相授。 他觉得他和古代的读书人还是有差别存在的,不耻下问是个好习惯,但他做不到跟风追捧。 地方学子们围着江南四子问个不停,大部分人都是在讨论无关紧要的琐事,只有少些呆头呆脑的书生红着脸请江南四子帮忙看看他们的文章。 江南四子倒也接过了书生手中的文章,扫了一眼就甩开了,直言文章不堪卒读,聱牙诘曲。 呆头书生脸更红了,慌忙去捡地上散落的纸张。 然而今日风大的很,地上又堆满了雪,白纸一落地,立马就被雪水沾湿。 再加上其他学子有意无意的脚踩上去,溅得到处都是雪水淤泥,白纸一下子都被染上了污秽,上面的文字霎时模糊不清。 呆头书生急得在原地打转,捧着湿淋淋的文章瘫坐在地上抹眼泪。 而那些人,似乎像没长眼睛一样,依旧围着江南四子说说笑笑。 呆头书生又气又恨,然而他更心疼、更气愤的是他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章就这样被别人毁于一旦。 谢行俭站在外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抬腿走向呆头书生这边,蹲下身将地上的纸张甩了甩雪水,瞧着还能认出字迹的,他都捡了起来递给书生。 书生诧异的接过谢行俭递过来的纸张,受宠若惊中都忘了跟谢行俭道谢,直到谢行俭起身后,书生才想起来。 “多谢兄台!” 书生抹干泪花,强撑着笑容对着谢行俭拱手,见谢行俭微笑回应,书生壮着胆子又问上一句:“兄台也是今年举荐上来的秀才么,不知是出自何处?” 谢行俭展开眉宇,拱手道,“南边平阳郡,免贵姓谢,还未有表字,你唤我行俭便可。” 书生忙喊了声“行俭兄”,接着介绍起自己,“在下姓钟,暂且也没有表字,行俭兄喊我木鸿便是,我同是来自南边,登州府,不知行俭兄可耳闻过?” “登州?”谢行俭略沉思,转而连连点头,“有印象有印象,去年平阳郡出了一场地动,朝廷钦天监说震源是起于四百里开外的登州。” 钟木鸿面红过耳,讪讪道,“此番我能拿到举荐信来国子监,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地动。” “哦?”谢行俭双手环胸,觉得这说法倒是有趣。 钟木鸿眼神放空,轻声道,“登州地动前,虽有钦天监提前告知,但那日地动震得过猛,我们再如何防备都无济于事,一场接着一场地动翻滚而至,越到后面越发的强烈,地动以排山倒海之势焚巢捣xue,一夜之间就将登州府毁得彻底……” 谢行俭沉默不语,他那日亲眼所见了地震的可怕,他们府不过是受余波影响就死伤无数,可想而知登州府的惨状。 钟木鸿揉了揉眼睛,哑声道,“山崩地裂、哀鸿遍野……我好些同窗都被埋在了黄土之中,他们个顶个的学问比我好,如若不是那场地动,这举荐名额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 “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望木鸿兄向前看。”谢行俭不太会安慰人,只好拍拍钟木鸿的肩膀。 钟木鸿点点头,“同窗们未能有机会来国子监读书,我如今代替他们来,也算圆了大家的梦。” 见钟木鸿情绪有所好转,谢行俭便没再继续往下说,这时候刚好迎接优监生的院落大门从里头打了开来,走出两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两人皆是国子监的助教先生,主要负责他们这批举荐过来的优监生们的日常学习。 见助教先生们站在门口,所有的秀才连忙噤声竖耳听先生们说话。 待先生们说了一堆类似于“热烈欢迎你们到来,但到了这里,你们不许放肆,要听我们的话,我不管你之前多优秀,现在你们只是国子监最低学堂的学生而已”这样的话后,不止江南四子脸色不好看,就连谢行俭都觉得先生们有些瞧不起他们这些秀才。 不过也许是谢行俭多想,先生们虽然语气严厉一点,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妄自尊大,虽说国子监有一大堆纨绔子弟,却也不乏有真材实料的大才子存在。 先生的一番谆谆教诲说完后,这才喊大家拿出文籍和举荐信排队往屋里走。 登记在册后,谢行俭和钟木鸿被分到称颂馆,而江南四子则被分到尚文馆,其余人皆被打散,除了去称颂馆、尚文馆,还有些去了高节馆。 有些秀才一听能与江南四子一起留在尚文馆,激动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后去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高中状元了呢。 谢行俭和钟木鸿见状,则相视一笑。 谢行俭心道不止他一人不想跟江南四子分到一起,原来钟木鸿也是如此。 领了国子监的学生文书牌后,先生们带着这批秀才逛了一圈国子监,不过国子监占地面积大,一天根本逛不过来,因此先生们便只带他们参观了国子监的六大馆,剩下的地方,只叫他们日后自己去摸索。 劳累了一上午,谢行俭终于从国子监回到了客栈。 他们这批优监生正式开课要等到五日后,预留五天的空闲时间,目地是想书生们能抓紧找到落脚之地。 国子监的学生人数太多,且大多数学生本就是京城中人氏,因此国子监并没有建学生舍馆。 这也就是为什么谢行俭会交代他表哥跟居三打听房屋的事,来京城求学,要么跟朋友一起出去租一个院子,要么就独自买一个小院子,反正住客栈是行不通的。 客栈人来人往的,太吵闹,且不说住的不舒服,就是温书他都提不起劲。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去京城偏远郊区买一个院子,而且不管在哪个朝代,房屋都是增值品,买到手是绝对不亏本的交易。 可当谢行俭回到客栈听到王多麦的话,他顿时傻了眼。 他急得书箱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抓住表哥的手求证,“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莫不是在诓我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