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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第154节

    小女儿家既已明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夫君,平时随和又风趣,情种自然是已经在这个春天里慢慢发芽了的。

    朱厚熜有点感慨地看她这种反应。

    明天就要去跟那些“验身”之后被送进宫里的二百九十九个秀女一起“学习礼仪”等待被选,孙茗是觉得理所应当的。

    这就是皇帝的“大婚之仪”。

    虽然已经内定是后宫之主,但她也要接受皇帝还将挑选另外四十九个女人,并且一次性从中选择十一个另行册立为妃嫔。

    “我倒是常常思念你。”朱厚熜又说了句让她心里甜滋滋的话,“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岂非要分开数百年了?”

    “……陛下,又说笑。”

    “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啊?”熟悉之后,就会带上一些娇意十足的语气词。

    朱厚熜看着她说道:“朕是藩王继统,为国本大事计,子嗣繁荣是头等大事。后宫将来以你为主,但诸多手段不可不防。朕许你去了之后暗自观察,哪些秀女惯使手段、善妒,你偷偷记下来,告诉高忠。”

    听他说着子嗣什么的,孙茗心头异样地呆看着他。

    朱厚熜又笑着换了称呼:“你在家中是宝贝女儿,哪里及得上其他女子的心计?我怕你以后应付不来。”

    孙茗忽然眼睛红了红,瘪了瘪嘴:“陛下,那我这样做,不也是善妒、使手段吗?若陛下将来不怜惜我,就算我有心计又怎么能应付?”

    “……我可不是试探你,是说真的。”

    朱厚熜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在两人之间,这称得上是第一次亲密接触,所以孙茗身躯微颤。

    “我将来专心国事,不想为后宫过于烦心。”朱厚熜拇指轻轻拂过她的手背,“这几个月来,我已经知道你的性子,我信得过你。再说了,将来若有皇子皇女,母亲的品性是很影响孩子的。虽然已经嘱咐了高忠黄锦,但他们又不能和秀女们多呆。让他们先隐去了你的来历,你反倒能平日里先看看。”

    孙茗静静听着,缓缓点了点头,又静静感受着他的逾礼之举,心跳快着,心思很乱。

    “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你来说,也是。”朱厚熜手上微微捏了捏,“最好定了位份之后,都是些心善淳朴的女子,你将来也省心。”

    “……那我多留心便是。”

    她知道皇帝说得有道理,毕竟母亲已经开始提醒她将来的后宫争斗了,听来就令人心里很烦。

    所以没想到皇帝竟然会给她这样的一个“权力”,这岂非是帮他先筛选一遍?

    若放在普通人家,反倒像是让妻子决定这个妾能不能纳……

    心里感觉到他对自己特别的一份尊重,孙茗心里慢慢甜蜜起来,还真想着会有三个月见不到她。再见之时,只怕是御前选立皇后的当日。

    手被他握着,孙茗于是不再挪开眼睛。

    然后问了个傻问题:“那……选立的妃嫔不是都是我觉得合得来,差不多性情的女子吗?”

    朱厚熜心想傻姑娘,许多人能演,会变。十五六岁的姑娘,有几个性情是已经定了下来的?

    于是他又说道:“我喜欢你这样的性情。”

    孙茗不由得嘴角难以抑制地翘起来。

    千里挑一出来的,容貌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朱厚熜是真不想分散太多精力去应对后宫矛盾,毕竟杨慎可能把新法节奏加快了。

    这国本大事,终究还是先以子嗣为主。算算时间,这个月开始可以避开林清萍的“安全期”了。

    至于其他各色各样性情的美人……急什么急,将来的事。

    次日清晨,紫禁城的某个侧门之外,浩浩荡荡的三百秀女都各怀心情地站在了那里。

    宫门打开,迈进之后,许多人此后都不会再从这里走出来。

    孙茗毫无概念: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这个从来没出现在前面几道筛选里的身影。

    第166章 陛下真能折磨人

    从北面玄武门进来后,秀女们又跨过了顺贞门——此门,取恭顺、贞洁之意。

    这条路,是秀女进宫之路。顺贞门是门的名字,也是走过这道门的秀女们必须恪守的训诫。

    这是鲤鱼跳龙门的起点,也是悲欢从此不同的界碑。

    顺贞门往南便是御花园。

    孙茗在人群中闭口不言,小步走过这熟悉的御花园。

    其他秀女之中,有大胆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着御花园景色,胆小的就只是低头随着队伍前行。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唐时朱庆馀的这首《宫中词》,流淌过张楫的女儿张晴荷及文徵明的女儿文素云的心底。

    此时此刻,岂非正是如此?

    绕过钦安殿,经过万春亭,她们目光的右前方就是高耸的坤宁宫——那个令此时许多秀女心里无比向往的位置。

    再往前走,她们能看到乾清宫。此刻,陛下应该正在里面吧?如果能够进入五十人之列,她们就都能站到陛下面前。

    这次并非仅仅选立一后二妃,还有九嫔。五十选十二,所以先位列五十人是至关重要的——对那些有心一跃枝头变凤凰的秀女来说。

    她们走过乾清宫之后就转而向左,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巷道。

    左手边,应该就是东六宫。她们先路过了长安宫的宫门,又路过了长寿宫的宫门,此刻其中都没有主人。

    秀女们走过了两重院落,左边出现了规制要小得多的宫门。

    前头的宫女停下了:“这里便是宫正司六尚局所在。这三月里,你们都起居在这里。宫规森严,不可乱走,不可妄自窥探,都听明白了吗?”

    “……是。”

    排成几列的三百人齐齐软声喊出这句话,然后依次走入了宫门。

    往北又往东,经过一方长条形的空地,她们又来到了紫禁城东北角。

    三个大的院落,每个院落安排住进了一百人。记住自己的住宿之处后,她们全都到了那块长条形的空地里排成了队。

    近十丈宽、四十丈长的一块空地上,站在她们面前的是来自宫正司、六尚局及司礼监派出的“秀女培训甄选”团队。

    “奉太皇太后、太后懿旨,众秀女即日开始熟习宫规,牢记女训,着宫正司典正、尚仪局彤史、六局二十四掌遍察众秀女德行、才情、女工,历三月,六选其一,以备御选。众秀女宜谨听教训,不得骄纵,不得忤逆!”

    孙茗听着前方女官开始宣读规矩,心里渐渐紧张起来。

    这才是普通良家秀女一定会经历的,接下来的三个月里,这里会有多少明争暗斗?

    她还记得母亲昨夜叮嘱她的:不要乱吃东西,不要跟别人一起嬉戏打闹,注意利器莫要被伤了哪里……

    这其实是淘汰率最高的一步:第一次是五千留四千,然后是留半、再留半、十中留三。

    而这次,是六中留一。

    一步之遥了,母仪天下的诱惑,可能令多少人心里滋生出疯狂?

    站在太阳底下空旷的平地上,第一课就是站立姿态和行走步伐。

    “她可有怨意?”国策会议之后,朱厚熜回到了乾清宫之后问了问高忠。

    “回禀陛下,娘娘端正谨慎,没有丝毫怨意。”高忠认真地回答。

    朱厚熜点了点头。

    “陛下可想去瞧瞧?”高忠笑着问了一句。

    朱厚熜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奴婢知错了,请陛下惩治。”高忠被这个眼神扫得跪了下来。

    “起来吧,吩咐下去,朕要去万法馆。”

    朱厚熜往里间走着,林清萍跟着他走进去帮他换常服,却又语带笑意地问道:“陛下真不去瞧瞧?”

    “着什么急,你也别着急。”

    林清萍是可以胆子更大一点,仍旧问一句的。她毕竟更熟悉皇帝,身份也不同。

    朱厚熜却是话里有话,林清萍不由得眼神一黯。

    从正月到现在,五个月的时间,她与皇帝在这乾清宫里朝夕相处。相比起将来的雨露均沾,这五个月的时间里她是何等独得恩宠。

    但毫无身孕的迹象。

    看她为自己换着衣服,朱厚熜轻轻捏了捏她娇润了不少的脸颊:“说了别急。大婚都还没办,难道届时册封你时你还挺着个大肚子?”

    林清萍有些迷糊地看着他。

    这话她听不懂。

    朱厚熜换好了衣服之后把她搂了过来,指拈轻提。等林清萍心前一悸晕染开后,他已经润了口舌往外走。

    “今天好好备点香汤,等朕从万法馆回来。”

    林清萍举袖掩住了口唇,抿着嘴按着胸口想着心事:不是每个月都有那么连着数天很忙碌,没让她侍寝吗?今天似乎正是那样的数日……

    ……

    从二月底让骆安告诉各地行走去宣旨,被延请为万法馆供奉的主要是三类人:老农,算学家,一些在科举路上渐渐走歪的杂学人物。

    那些老农是最容易请来的,因为皇帝给的荣耀太猛了。光是家里孩子将来能在皇庄慈幼院开办的学校里免费读书就足够给力,何况是奉命专门为皇帝打理皇庄好田?

    朱厚熜先积攒着农业方面有经验的人,等着后面做农业种养殖技术的总结、技术推广。

    这些事,就得靠那些知识真的“学杂了”的人。

    知识终究是有门槛的,至少是识字。而能够接触到很多书籍、渐渐被一些自然科学知识等吸引的人,也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他们很多都是少年时以聪明著称于当地的人,后来“泯然众人矣”。既不能再做到专心准备科举考试,又放不下越来越吸引他们的很多杂学。

    对这些人,万法馆吸引他们的,是庞大的书库:朱厚熜已经计划筹备着《永乐大典》的重新整理。翰林院里有很多闲人,这些识字的“杂家”们有了万法馆供奉的身份,将负责从茫茫多的书籍中摘录朱厚熜所需要的一些各类知识出来。

    这些兴趣特别的读书人在这里先碰撞个三五年,朱厚熜要观察他们,也在和他们的交谈中渐渐启发他们把路子走得更“歪”。

    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攀什么科技的。大明的能工巧匠其实不少,更重要的还是先挖掘一些能够系统整理经验、提炼技巧、具有科技思维的人。

    这样的人也是先积攒着。

    皇帝居然对这些玩意也感兴趣,时不时来跟他们交谈几句,已经是莫大的鼓励了。

    但今天朱厚熜专门到万法馆来却不是为了继续跟他们侃什么天文地理,而是为了一个专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