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位皇子的娇软白月光 第11节
李行衍的指尖轻敲勺柄,令香鼎中的余烬层层翻起。压在灰烬下的火星被翻出,在黄昏蒙昧的光线中,暗红如深夜里豺狼的眼睛。 小宦官贴身的衣物慢慢被冷汗浸透,头皮紧贴在承德殿冰冷的宫砖上,语声颤抖:“殿下,奴才,奴才这就派人日日去宫门口守着。只要沈姑娘一入宫,奴才立马将人请到承德殿来。” “不必。”暮色里,李行衍的语声冷淡:“迫之过紧反倒适得其反。且宫中‘走马会’在即,若有余力,倒不如用在正途上。” 小宦官眸光一亮。 每年冬至的时候,宫中都会举办一场‘走马会’,考校诸皇子与群臣骑射。其中表现卓异者,圣上更是大有赏赐。 如今陛下不理朝政,常年住在寻仙殿中不见外人。这‘走马会’对诸位皇子而言,便是一个难得的,让圣上留意到自己的机会。 即便是就整个承德殿来说,这大抵也是年前最要紧的一桩事了,自当倾尽全力去准备。 至于沈姑娘。走马会是君臣同乐的盛会,沈姑娘作为权相嫡女,彼时自然也会出席,不愁见不着。 这样想着,他遂大松一口气,连连叩首道:“殿下高见,是奴才狭隘了。” * 申时,南书房落课。 李容徽换下了棠音替他披上的狐裘,只拢着一件洗得半旧的绵氅,立在离南书房稍远的小径上。 道旁的桂树生得茂盛,盛开着金桂的枝杈帘幕般重重垂落,半掩了他的身姿。 随着一阵雄浑的撞钟声,在此启蒙的皇子们陆续自书房中出来,于仆从们的簇拥下,分别踏上回宫室的车辇。 而在他们身后,皇子的伴读们也三五成群地,说笑着往外走。 他们大多与皇子年纪相仿,多是些未及冠的,官宦人家的嫡出公子。衣衫华贵,容貌清隽,青松翠柏般令人悦目。 唯独一人,步履蹒跚,干瘦的身子上背着满满一大屉书册,远远地落在后头。 他鬓角微霜,眼角眉梢的横纹沟壑似地堆叠着,如他身上那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上的补丁一般,难以数清。 看着,已过了知天命之年。 李容徽抬手捻转着花枝,目光缓缓落在不远处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孔上,薄唇抬起一个冷淡的弧度。 前世里刚直不阿,屡次犯上直谏的御史台谏议大夫章坚竟还有如此屈膝折腰的时候。 仕途艰难,穷困潦倒不说,如今年过五旬,却还是为了家中重病的妻子,觍着脸去求来了这个皇子伴读的官职。 只为了,能多得些俸禄赏赐,以求续上御医开的方子上,那些金贵的药材。 前世的时候,是太子为他慷慨解囊,换得他数年如一日,死心塌地为太子经营造势。 最后却只因替沈府上疏陈情,便被太子当做沈氏一族的同党,一同清算了。 他至死也不知道,他夫人的病,其实根本用不着那些方子上的名贵药材。太医开这个方子,是得了太子的授意,要让他走投无路,让他死心塌地罢了—— 李容徽无声地笑了笑,自花枝上折下了一片窄长的桂叶,以拇指与食指扣在虎口如弓弦状。 待章坚走过的时候,指尖一松,翠绿的桂叶离弦之箭一般疾速飞出,险险擦过章坚洗得发白的长衫。 ‘嗤啦’一声,章坚背后缚着书屉的绳索应声断开。 又是‘砰砰’连响,书屉里的书籍凌乱地落了一地。 李容徽站在桂树下,看着章坚慌乱地捡拾了一阵,直到快捡到自己的近前了。这才半蹲下/身去,顺手将摔落到自己身侧的一本古籍捡起。 “这位——”章坚一抬首,看清他的面容,将要出口的话语蓦地梗了一梗,显然是想起了宫中有关他的传闻。再度开口时,语声中却毫无胆怯之意,只不卑不亢道:“七殿下,请将这本古籍还给微臣。” 李容徽轻瞬了瞬目,倒不曾立即将书册还给他,只微侧过手腕,看了眼书籍上的名字:“《处世悬镜》……先生,这本书上写得是什么?” “微臣只是区区皇子伴读,不敢当您这一声先生。”章坚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传言中凶戾成性的皇子,慢慢答道:“书里讲的是为人处世之道——殿下可以将书还给微臣了吗?” 李容徽轻点了点头,双手将书籍递出。 章坚有些讶异,接过书后又深看了他一眼。但终究不曾多言,只是拱手作揖:“微臣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先生慢走。” 李容徽目送着章坚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面上温恭的神色渐渐收了。只余下一脸的冰冷漠然。 挡在眼前的桂花枝被他顺手折断,踏在靴下重重辗转,直至连花带叶,尽数粉碎。 ——如同他前世里清算太子党羽一般。 彼时朝堂上血流成河,人人自危。覆巢之下,他却唯独放过了章坚的家人。 不为什么,就为他曾为沈府,为棠音递上的那一封折子。 思及此,他攀着花枝的手指微微一顿,眸光柔和了几分。 仅仅是半日未见,他却又有些想念棠音了。 第18章 欺负 我没有这个意思 兔缺乌沉,一夜很快过去。 第一缕天光落到斑驳的红墙上的时候,素日里冷寂的长亭宫跟前倏然热闹起来。 是内务府总管王奇亲自领着一行宫人自抄手游廊上疾步而来。 刚走到门前,甫一抬头,便看见自己要找的人正拢着一件厚绵氅立在宫门口,双手笼在袖中,一双浅棕色的眼睛色泽寒凉。 这宦官王奇,可是宫里出了名儿的见人下菜碟的主,平日里听见长亭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但今日却不知是怎么转了性子。大老远就堆起一脸的笑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殷勤得像是见了菩萨:“哎呦,七殿下,您怎么自个在这殿前站着?这露月里的风凉着呢,您快进殿里去,可别被风给扑着了。” 王奇说着就要伸手去搀,手指还没碰到李容徽的衣角,眼前的人便侧身退开一步,面上的神情愈见疏离。 王奇却跟没瞧见似的,面上笑意半分不减,只是收回自己的手畏冷似地搓了两下,便迅速让开了身子,指着身后的人道:“奴才听闻,伺候您的小言子与小春子跑了。这两小子可真是不知好歹,不知道伺候您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不,奴才今日便给您重新送了几个伶俐的过来——” 他身后,统共站着四人,宫娥与宦官各两人。皆是模样周正,看着性子伶俐的,手里也各捧了一个托盘,里头装的分别是炭火冬衣等被克扣下的时令之物。 他自觉是给足了诚意,但眼前的少年只是微垂下眼睫,平静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让他们回去吧。” “您这话说的!您贵为皇子,身边哪能没人伺候呢?难道这满殿里的活计,还得您亲自动手不成?这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这头抬着张胖脸絮絮说着,宫门口的李容徽却懒于抬目看他一眼,只将手指垂下,拢在宽大的斗篷中,以指尖无声敲打着匕面。 真是聒噪。 若不是在人前,他早已拧断他的脖子。 他需要推翻之前宫中关于他暴戾无常的传言,获得与其截然不同的好名声。 但这不代表他就要接受不知道从哪宫里塞过来的眼线。 眼看着王奇还在喋喋不休,李容徽遂抬起头来,凝眉看向他,淡声开口:“我方才不是说过——” 王奇忙停下话茬,洗耳恭听。 可李容徽话说到一半,倏然停了一停。 紧接着,一双剔羽般的眉慢慢展开了,浅棕色的眸子里染上几分小心翼翼的神色,语声轻而缓,带着些受宠若惊的惶然:“我,我一个人住惯了。殿里的活计,我都能做的,真的不需要旁人伺候。”他说着目光轻轻扫过跟在王奇身后的四人,复又敛下长睫,语声里透出几分难过:“您让他们都回去吧。跟着我……会耽搁了他们的前程。” 虽还是意在拒绝,但是这话入耳却是大有不同。 一时间,连王奇这等老油子眼底都闪过惊愕之色。 这宫中皆言,七皇子性子凶戾,喜怒无常。就连在长亭宫里服侍的下人,都跑了不知道有几茬,更有甚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想想就令人后怕。 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软弱好拿捏的性子。 不过这样,便也好办了。 王奇立时收了笑影,圆胖的脸孔一板,语带威胁地道:“七殿下,这四人,可是从玉璋宫里来的。是昨日昭华公主身边的宝珠姑娘亲自来奴才这传的话。您这硬是不肯,难不成,是瞧不上玉璋宫?看不起昭华公主?”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少年慌忙出口解释,冷玉似的面孔上,一双眼尾都已委屈得红透了。 王奇愈发得意,正想再说几句,直接将人留下。 肥厚的嘴唇刚刚张开,却听得身后马蹄声忽近,有少女的甜软嗓音响在耳畔—— “王总管,我只问昭华要了人来长亭宫里伺候,可没请你借这个名头去欺负他。” 语气有些急切,但仍旧是玉润婉转,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轻软甜糯。 王奇心下微惊,忙扭转过肥胖的身子,往后看去。 身后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油壁香车,一身月华色织锦羽缎斗篷的少女正挑起车帘望向此处,一双淡色的眉紧紧蹙着,樱唇紧抿,似有几分恼意。 “哎呦,沈姑娘,您怎么进宫来了?也,也不知会一声,奴才还——” “王总管,前两年我家姑娘就得了皇后娘娘亲赏的玉牌,可以自由出入宫禁。怎么,如今却需要提前知会您了?这倒是桩奇事,值得找人说道说道。” 昨日回府后,檀香便起了点热度。即便是及时喝了药,用了姜汤睡下了,今日里仍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棠音怜惜她,便让大夫给她开了药在府中歇息。因而今日入宫时,带得是另一名贴身侍女,白芷。 白芷性子泼辣,一双嘴皮最为利落,是从来不饶人的。 王奇被她堵得,脸上的肥rou都重重抖了两下,忙赔着笑,连连摆手道:“这说的是哪的话。奴才不过一个阉人,就和这地上的泥也似的东西,哪敢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白芷柳眉一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棠音轻轻抬手制止了。 毕竟这常年在宫里当差的大宦官,个个油滑无比,在这里和他磕嘴皮子,是磕不出什么结果来的。况且她们两个姑娘家,即便是斗赢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于是棠音也不与王奇多话,只扶着白芷的手踏着小木凳自马车上下来,行至李容徽跟前。 她的目光于那四人身上落了一落,见是昨日里自己选的人,并未换过,便有些疑惑地小声问他:“怎么了?是这些人不合心意吗?” 李容徽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声有些微涩:“这些人……是你问昭华要来的?” 棠音轻轻点头,抬起一双杏眼望向他。墨玉般的瞳仁清亮纯澈,干净得半点杂质也无:“你之前不是与我说过,‘想要长亭宫能够热闹一点,哪怕不是每日,隔三差五也好’。” “所以,我便去问昭华要了这些人来。有他们在,不用隔三差五,每日都是热热闹闹的。” “这难道不好吗?” 第19章 点心 总算是有了一点住人的样子 李容徽的眸光微深,藏在斗篷下的手指无声攥紧,显出青白的骨节。 不好,当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