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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金记 第27节

    这时苏好意和吉星也下了楼,姹儿姨对苏好意说道:“由着他们打去!只要好好看着,别弄失了火就成。每年总要闹上这么一次的,况且这些家具什么的也该换新了。你在这儿盯着吧!我叫几个人上去摸骨牌。”说着扭身上了楼。

    苏好意和吉星在二楼看台上,看下面打成了一锅粥。这种情形苏好意不是头一回见了,可吉星还是头一回碰上。

    李青天喝醉了,不知谁撞到了他,把皇上赐的白玉簪摔到地上,碎玉声铿然。

    李青天摇头晃脑大赞到道:“妙啊妙啊!碎玉之声果然动听!”于是乎,顺手扯下旁边一个人头上的玉簪来,也摔到地上。

    曹少爷和舒少爷已经滚到桌子底下去了,玉桂也被忠敬侯家的五少爷骑着打。

    吴涯先生见此情景,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大笑,索性铺开只纸墨要即兴作画。

    “要不咱们也下场吧?不打白不打!”吉星搓着手跃跃欲试。

    “小祖宗,你看看就得了,真要下去碰伤了哪儿,我可交代不了。”苏好意连忙劝他。

    话音还没落,一个茶盏滴溜溜飞过来,贴着苏好意的鬓边砸在门后的柱子上,哗啦啦粉粉碎。

    苏好意吓了一跳,吉星当时就恼了,骂道:“狗娘养的不长眼!居然敢朝我们动手!”

    说着直接从二楼的看台上翻了下去,正落在一楼的一张桌子上,把上面的盘盏通通踹到了地上。

    那桌上的人岂能容他?

    何况这时候都已经喝的几分醉了,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直接喊道:“谁家的小王八羔子?!拿住了打死!”

    苏好意生怕吉星吃亏,连忙跑下楼去护着他。

    吉星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不管逮住了谁都一通胡撸。苏好意在他身后护着,不知被谁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差点没趴到地上。

    楚腰馆的龟奴们怕弄失了火,早把周边的几盏大灯都熄了,只留了最中间一盏最大的垂枝宫灯。

    结果被杨家的胖三爷撞倒了,屋里顿时一片黑。

    好容易重新将灯点起,才发现不少都打错了人。

    玉二爷扯着公孙十二少的衣领,忠恳伯家的小少爷跟他表兄互揪着头发。

    吉星发狠咬住了吴涯先生的小臂,吴涯先生画画的墨汁溅了吉星半张脸。

    苏好意赶紧跑过去把吉星扯开,对吴先生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他一打架就不管不顾的了。”

    吴涯先生不以为忤,看看胳膊上的齿印笑道:“嚯,咬的还挺齐。”

    因为打错了人便有道歉的,一旦客气起来,这架也就没法打了。

    楚腰馆的人开始收拾房间,重新整顿了桌椅。

    来的都是体面人,这副情形也没法再留下去。各自算还了花酒钱,都回家去了。

    至于其他的损失,自有公孙十二少来管。旁人也懒得跟他争,知道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这里,苏好意拉着吉星回房里换衣裳。吉星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脸上身上又都染了墨汁,实在没法见人。

    好在他和苏好意的身量差不多,直接穿了苏好意的衣裳就行。

    苏好意给他洗了脸,仔细端详了半天。除了左边的嘴角破了一点,其他的没什么明显伤。不留心的话应该能混过去。

    “看着吧!回去睡一觉就该知道哪儿疼了。”苏好意颇无奈地说:“你这就回去吧,太晚了不行。”

    “那好,你也洗洗睡吧。”吉星道:“今天这筋骨疏散的好,我回家去定能一觉睡到天亮。”

    送走吉星之后,苏好意洗漱了一下,也准备上床休息。只觉得左边屁股隐隐有些疼,想来是之前被人踢的。

    她伸手揉了揉也没当事,想着顶多青一块,过两天就好了。

    第46章 正为贫贱始读书

    天刚蒙蒙亮,破柴扉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着破烂的衣衫走出了门。

    周围的邻居都还没起,云青就已经拿着柴刀准备上山砍柴了。他早已担起养家糊口的担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他身上应验得毫厘不爽。

    这时候早晨已经有了露水,云青补了又补的鞋子和裸露的脚腕都被露水打湿了。他的手上,脚上,胳膊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是被蚊虫叮咬的,有的是被草刺树枝划伤的,还有一部分是他后娘打的。

    山路蜿蜒,像一条懒洋洋的草蛇,他每天要走将近半个时辰才能到山上。这条路从春到冬,他每天都要走两遍,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尽管砍柴又苦又累,可他宁愿呆在山上也不愿留在家里。和吃不饱穿不暖相比,那个想要逃离却又不得不每日守着的家更让他痛苦。

    尽管清早天气凉爽,云青却还是走出了一身的汗。他要趁着太阳没升高前把柴都砍好,然后放在那里晾至半干,再背下山去。

    因为秋天的太阳更毒,等太阳升高了砍柴,身上的肌肤就会被晒得生疼。

    云青从十岁开始上山砍柴,可到现在连个像样的柴刀都没有,他带着柴刀不是很趁手,刀把用破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可两手还是被磨得血迹斑斑。

    将柴砍够了,云青从怀里掏出粗粮饼子,就着山涧的水囫囵吃了下去。之后漱了口,洗干净手,走到不远的山洞里。

    这个山洞是云青的秘密,他没对任何人说过。

    山洞不大,走进去后,在石壁上有一个枯藤掩盖着的凹陷。

    云青踮起脚,小心的摸索着从里头拿出一只包袱来。

    然后拍掉包袱上沾的尘土和枯叶,珍而重之地将其打开,包袱里有几部书,有新有旧,也有毛笔、墨盒和一沓宣纸。

    那几本旧书是云青他父亲的,已经残缺不全了。新书是上回苏好意送他的,还有那些笔墨纸砚也是。

    这些东西云青都爱不释手,但又舍不得用。尤其是那沓宣纸,他只在上头写了三个字——苏八郎。其余的时候练字,都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

    他将那本新书拿过来,端端正正的放好。抬眼看了看刚刚升起的旭日,胸膛里顿时积蓄起了千层豪气。

    长长地舒了口气之后,他小心地揭开书页,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渐渐地入了迷。

    就在云青读的忘我的时候,一个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真是捉住贼了!我说呢,你怎么天天那么早就上山去砍柴?!原来是跑到这儿来躲清闲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云青的后娘邱氏。

    她四十岁出头,身材虽瘦却脚大手大,驼背虾米腰,一脸的黑斑,嘴唇薄的像两张纸,一对黄眼珠,一看就是个性情刻薄的人。

    “我已经砍完柴了。”云青连忙站起身,将书护在身后。

    “什么叫砍完?我说你每天只砍那么点儿柴,还要耗在山上大半天!真是越来越jian滑了!”邱氏一边骂着一边恶狠狠地走上去,扭住云青的耳朵:“你老子在家都要死了,还得老娘端屎端尿!你跑到这儿来躲懒,你这个没良心丧德的白眼狼!你的心都黑透了,就你这么个行货,还想做读书人!真叫左邻右舍都笑掉了牙!你若是个丫头片子,老娘早把你嫁出去了。还能赚几贯钱养老,谁想你又是个赔钱货!”

    邱氏一个劲儿的乱骂,骂的不解恨了,又要动手打。

    云青稍微挣了一下,邱氏倒在地上,先是愣住了,没想到云青居然敢反抗,接着就撒泼打滚的哭了起来。

    “老天爷呀,你怎么不降下劈雷劈死这个不孝的孽种!怎的不刮了旋风把他卷上天去!你那个窝囊废物爹瘫在炕上起不来,这些年要不是我缝缝补补,烧火做饭,你们爷两个能活到现在?!眼见你翅膀硬了就不认娘了,我到叫左邻右舍的来评评理,要不就去衙门里告你忤逆!”邱氏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她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

    云青就站在一旁,眼神冷冷的看着她撒泼。

    闹了一会儿,邱氏大概也觉得很无趣,于是抹了抹脸坐起身。

    把云青的书卷起来,说道:“这玩意儿拿去卖,应该还能卖些钱!老娘已经好几天没喝酒了,正好解解馋。”

    云青急忙拦住她,尽可能好声好气的说:“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的,我多打些柴,回头就给你买酒喝。”

    邱氏听了立刻挺了挺腰,冷笑道:“怎么一动真格的你就怕了?现在知道你老娘的厉害了?”

    “是儿子不孝,惹您生气了。”云青咬着牙说:“求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哟,这么乖的儿子,”邱氏阴阳怪气的说:“你要真心认错,就跪下给我磕一个。”

    云青低着头,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可他最后还是缓缓跪下了,没了这些书他的日子就彻底变得一团漆黑。

    邱氏见他真的跪下了,立刻疯笑起来:“你还真跪下了!我可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跪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你爹都没给我跪过!居然为了这几本书就痛痛快快的跪了。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告诉你,你想瞎了心这辈子也不可能出人头地!你就跟你那个窝囊爹一样,都是废物!”

    云青伸手去抢夺邱氏手里的书,邱氏却灵巧得很,一下子就躲过了。

    “小王八蛋,你少跟我来劲!告诉你,你要是弄伤了我,我到衙门里去告你,让你吃牢饭!”邱氏恶狠狠地,像一只炸起毛的母狼。

    云青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并不是在吓唬自己。这个泼妇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的出来,真是被她告了忤逆,自己这辈子就别想读书了。

    邱氏见云青这样子,知道他怕了,洋洋得意地转过身,哼着小曲儿下山去了。

    云青没有哭也没有喊,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生铁,脸上只剩漠然的神情。

    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第47章 苏小爷临危不惧

    八月里风伴雨,残叶落花狼藉一地。

    苏好意缩在床上懒得动,她最喜欢在雨天敞着窗子蒙头大睡,这样的天气基本上就不起床了。

    姹儿姨知道她的毛病,叫了个小丫头把早饭给她端到屋里去。

    苏好意知道,这样的天气就算是吉星也不会来,所以她也不穿外衫,披散着头发趿着鞋。吃了早饭之后,披了件夹袄,斜倚着窗子看了半天的雨。

    可无论是走还是坐,屁股都有些隐隐的疼。苏好意不禁有些愤愤,嘀咕道:“那天也不知谁踢的我,查出来下回往他的酒里下泻药!”

    这场雨整整下了两天,天晴后,苏好意决定出门去。

    这些天她都窝在家里,整个人葳葳蕤蕤的都快要发霉了。

    既打定了主意,苏好意就洗了个花瓣浴,又换了身新衣裳。照照镜子觉得脸上似乎血色不够,于是又缚了条红抹额。

    走出门去,折扇一展,摇了两摇,那个风流俊俏的苏八郎就又回来了。

    大街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就连道路两旁的树木也格外新鲜。可终究已经入了秋,天格外高远,不似前几个月那般闷热。

    苏好意出来可不是随便逛逛,她是要收账的,其中有一份是船帮四当家欠的。

    苏好意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可即便如此,这账还是得要的。如果不去要或是要不回来,他下次一定会得寸进尺。

    苏好意是在路上碰上的四当家,当即上前去笑眯眯问安。

    四当家有点意外,大概是没想到苏好意真的还敢来找他。

    梗着脖子问了一句:“你还真敢来?上回骂的我好啊!”

    苏好意笑着说:“四当家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上回是我毛躁了。如今我保证把您当亲爹待!”

    四当家听她如此说,也不想绕弯子,直接说道:“告诉你,我不是没钱,而是你们楚腰馆的姑娘不值这个价。当然了,要是换成了你,我也就认了,再贵些也无妨。”

    苏好意不为所动,说道:“四当家真会开玩笑,我们那儿又不是男风馆。咱们都是好兄弟,可别再伤了和气。”

    四当家的凑近了说道:“苏八郎,你该不会真想拿帮主来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