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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金记 第9节

    一只骰盅三只骰子,就地铺了錦毯。

    苏好意和小侯爷对坐,中间留出两尺见方的空处来。

    “这副盅子我天天摸,不信你能赢得过我。”小侯爷得意道。

    “那您就先请吧!”苏好意一伸手:“小人恭候着。”

    小侯爷将三粒骰子装进盅子里,高举到耳边,晃了又晃。

    骰子在紫檀木的骰盅里响成一片,小侯爷似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双臂猛的下压,将骰盅扣在了地上。

    众人都紧盯着小侯爷的手,见他将盖子揭开,不禁“嚯”了一声。

    三只骰子,一个六点,两个五点,共十六点,这已经算十分大的点数了。

    小侯爷没料到自己今天手气这般好,顿时得意起来,看着苏好意道:“龟儿子,该轮到你了。”

    苏好意将骰盅在左右手上都颠了颠,又将三粒骰子在手里摸了一遍。然后装进骰盅里,不紧不慢地晃了几下,之后很随意的就放下了。

    众人都以为她自知赢不了,才会如此散漫。

    谁想盖子揭开后,居然是两个六点,一个五点。

    “小侯爷,在下今天运气好,堪堪赢了您一点。”苏好意起身拱手:“就此别过了,改日您若去楚腰馆,酒钱全给您免了。”

    “你他妈使诈!”小侯爷怒气冲冲,扯住苏好意的袖子不放:“你刚才一定动了手脚。”

    “小的不动手如何能摇骰子?”苏好意无辜道:“再说这可是您的赌具。”

    “不成,你把袖子綰到胳膊肘上去!”小侯爷道:“再摇一遍!否则别想走!”

    苏好意看了看小侯爷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叹口气道:“好吧!这次您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对方松了手,苏好意把两只袖子都绾了起来,又重新摇了骰子,揭开盖子一看,三个六点。

    明眼人一看就懂了,苏好意上一把是给小侯爷留了面子的,只比他多了一点,这次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才摇了三个六点出来。

    小侯爷未必不懂,可他就是不肯承认,跳脚道:“你敢赢我!今日非要破了你的相不可!”

    说着就要手下的人动手。

    苏好意说道:“小侯爷,自古有言:赌赢赌输不赌赖,您这么做可是不够地道。”

    一边说一边准备趁机逃跑。

    打是打不过的,可要跑这群人只怕还没人能追得上她。

    “都给我围紧了,别让这小王八蛋跑了。”小侯爷当然知道苏好意最擅长溜之大吉,提醒手下的人不可掉以轻心。

    “真是好巧!”这时外头忽然有人说话。

    众人扭过头去看,苏好意一下子就笑了。

    说话的这个人五旬上下年纪,相貌端庄气质儒雅,一身竹根青布袍,腋下夹着个账本,身后跟着四个渔民打扮的年轻人。

    “三爷怎么来了?”苏好意笑吟吟招呼道。

    这人姓童,大名不常叫,因为行三,人都称其为三爷。

    他是海清秋手下第一得力之人,虽然饱读诗书却屡试不第,后来就做了船帮的账房先生。海清秋赏识他,让他主管船帮的赌坊生意。

    “自然是寻你们二位来的,”三爷指的是苏好意和小侯爷:“在下奉海帮主之命,要跟二位交代些事情。只是没想到二位居然在一处,倒免得在下两处奔波了。”

    小侯爷见了这人立刻就没了之前的气势,但在人前还得勉强撑着。

    “小侯爷,这是您在我们宝源局欠的账,”童三爷说着将账本拿了出来,递到小侯爷面前:“都三个月了,可该还了。”

    第14章 侯爷侯爷可奈何

    小侯爷顿时紫了脸。

    他这人很爱面子,何况还是在苏好意面前。

    可童三爷是谁?浑水里蹚出来的精明人,这么做就是安心给他没脸。

    “手底下小的不懂事,找了好些日子没找见您,这不只好老朽亲自来了,”童三爷继续和颜悦色地说:“还请您别难为我们这些跑腿的。”

    童三爷从不会疾言厉色,因为犯不上,他这人脾气有多随和,手段就有多狠厉。

    小侯爷自然清楚这一点,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他是被母亲溺爱坏了,何况近几个月结交了木惹儿公主,自觉有了靠山,跑到宝源局去赌,赢少输多,手里的没那么多钱只好欠账。

    本以为跟公主撒撒娇儿,这事儿就能过去,毕竟公主随便赏点什么也就够他还赌债了。

    没想到这些天公主居然闭门不见,可把他急坏了。

    他父亲是个严厉暴躁的人,要是知道他在外面欠了赌债,一定会把他打个半死,连同母亲也要被申饬。

    所以他才会找苏好意的麻烦,可没想到遇上了童三爷。

    “你再给我三天时间,”小侯爷只好咬着牙说:“我想办法凑了钱还上。”

    童三爷听了一点头,好声好气地说道:“如此,小人恭候着您。”

    小侯爷于是就要走,童三爷又叫住他:“小侯爷,不知你今天把苏公子围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在下可有几句丑话要说在前头。您可能不知道,苏公子是我们海帮主的义弟,我们船帮上下几千兄弟都要尊他一声小爷的。还请您别唐突了他,否则我们海帮主可不答应。”

    小侯爷听了,心中再不甘,也得点头答应。

    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在冠盖如云的天都他一个侯爷家的世子根本算不得龙,可海清秋却是十足的地头蛇、水里蛟。

    他一来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二来也着实忌惮海清秋。所以只能自认倒霉,朝苏好意一拱手算是赔罪了。

    苏好意还了礼,脸上无一丝骄矜之色,这让小侯爷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等这群人走了,苏好意才向童三爷道谢:“今天的事真是多亏了您给我解围,不然的话还真不知该怎么了局。”

    “苏小爷太客气了,像您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搞不定这样的小事?不过是给我戴顶高帽子罢了。”童三爷笑着说:“老朽本来是要到楚腰馆去请您的,不过既然在这里遇见了,也就直接说了。下个月初六海帮主给小公子办满月宴,请您一定要去。”说着递上一张洒金请柬。

    “好,好,我一定去。”苏好意双手接过,满面含笑地问:“大哥大嫂并小侄儿这这些日子都好吧?”

    “多承小公子惦记着,都好。”童三爷说道:“我叫他们几个送您回去吧!初六日一定要到。”

    “不必麻烦兄弟们了,”苏好意赶紧说:“我自己回去了就好。麻烦三爷回去替我向大哥大嫂带好,初六日我一定早到。”

    苏好意离开后,童三爷身后跟着的船帮兄弟有一个好奇地问道:“这苏八郎不过是个小龟奴罢了,怎么帮主恁的赏识他?莫非看上了他那张小白脸?”

    “难怪你进船帮五年了还只是个小卒子,”童三爷别有深意的看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道:“苏公子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滴水不漏。像你这样的夯货,他要是安心整你,只怕你都活不过今晚去。以后夹紧了你的嘴,别什么都胡吣,帮主的事岂是你能议论的吗?”

    那人被童三爷抢白了几句,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低垂了头,再也不敢瞎打听了。

    不说童三爷之后去干了什么,单说苏好意,同三爷分开后一径回了楚腰馆。

    此时已经开始上客了,软玉正在调琵琶弦,见她进来就笑:“在公主府喝了酒回来的?”

    “喝的不多,”苏好意摸了摸脸笑道:“还红着呢?”

    她喝酒容易上脸,但其实离醉远着呢。

    “快上去吧!”软玉小声道:“趁现在人不多赶紧溜。”

    刚说完背后就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八郎往哪儿跑!可叫我逮着了!”

    苏好意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一边转身一边笑言:“我道是谁,吴先生今日好雅兴啊!”

    吴先生本名吴涯,字有涯,是位丹青妙手,最擅长画人物。

    和一般的好色之徒不同,他的确是位难得的雅士。

    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美。平生见了美人美景或是美器美物,必定要痴痴欣赏一番。

    然从来只远观不亵玩,也算是个奇人。

    他很是痴迷苏好意,常说她姿容绝美,意态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当然,在吴先生眼中,美人既可以是男子也可以是女子,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苏好意见了他自然要说话的,吴先生喟叹道:“八郎是不能饮酒的。”

    “吴先生此话何意?”苏好意问。

    “因为太美了,”吴先生摇头晃脑点评道:“容易让人心生魔障。”

    “先生玩笑了,”苏好意笑笑说:“我先上去看看我娘,回头再跟您聊。”说完上楼去了。

    第二天,公主府的管家亲自到楚腰馆来,向苏好意赔罪。

    “车夫昨日回去后把事情说了,公主听了很是抱歉,说给八郎惹麻烦了。”公主府管家说:“公主已然交代小的处理此事,那小侯爷今生休想再进公主府了。另外叫我带些礼物来给八郎压惊,还说小侯爷那样的人不过是玩伴罢了,您才是真正的知己。”

    “公主太客气了,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事。”苏好意笑道:“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我越发该死了。”

    “八郎客气,这是小的分内的事。”管家对苏好意十分恭敬:“公主还说您什么时候得闲儿了就过去陪陪她,现在也就见了您不烦。”

    “好,我过两天就去。”苏好意答应道。

    再说那个小侯爷,公主府的管家奉公主之命送给他一只玉玦,寓意“断绝”。

    小侯爷无可奈何,好在这玉玦颇值钱,他转手卖了,将银子还了赌债,也算两清。

    第15章 公子久怀悬壶志

    初夏的黄昏落了几点雨,地面微湿,庭院中的石榴花开得正炽,热辣辣的一片,灼人眼目。

    台阶上摆着几盆栀子,虽然还未开,但已经生出肥满的花苞,拥拥簇簇的,可以想见不久一定会开得热闹极了。

    院子里很安静,虽然有几个下人,但没人说话,各自做着手里的活。

    司马兰台带着墨童走进来,院子里的下人连忙请安,门口台阶上站着的两个小丫鬟也忙说:“七少爷来了!”

    声音高而紧,竟不像是给司马兰台请安,反倒像给屋子里的人报信。

    墨童不禁一咧嘴,眼睛紧盯着自家公子,显然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了。

    司马兰台神色凝重,看也不看那两个丫鬟,只是脚步明显加快了。

    墨童笑嘻嘻看了看那两个丫鬟,做了个鬼脸,那两个却没心思同他玩儿,都扭着手绢往屋里头看。

    果然,进了屋子,见里头的人神色稍显慌乱,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酒香,仔细嗅一嗅,应该是鹅雏酒的味道。